百分之百由農民組成的義和團,進入北京,也就加速了他們的敗亡過程。
因為一個早先的單個的農民,若從阜城門往裏走,那神態必然是畏縮的,心情是膽怯的,臉色是茫然的,手腳是無措的。護著褡褳裏的幹糧和掖在褲腰帶的幾塊錢,絕對是既害怕城市,更害怕城裏人。而城裏人也毫不客氣地嘲笑他們,奚落他們,管他們叫鄉巴老、土豹子。因此,這位老鄉怕走不到白塔寺,腿就軟了。若是再過來一輛躲閃不了的奧迪轎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司機踩了煞車,準會探出頭來喝斥他:“你活夠了,你這個老土帽、老土鱉,想找死啊!”
農民對於城市,有一種本能的敵意;農民對於體現文明的知識分子,也有一種先天的戒備和警畏的心理。但6月13日以後,義和團手上有權,身上有刀,有了予取予奪的自由,城裏人要仰他的鼻息,知識分子要看他的眼色,不再是那個呆頭呆腦的農民了。對不起,潛藏的惡本質便會爆發出來,從施暴中獲得宣泄的痛快,便是那幾天北京城裏混亂的根源。
試想一下,駐守到裏九城、外七城、皇城各門、王公大臣各府、六部九卿文武大小衙門的義和團,未必全是赤心忠膽的革命者,隨便頂一塊紅布混跡其中者,搶掠偷盜想發革命洋財者,蛻化變質成為政府奸細者,用搶來的銀子去逛前門外八大胡同者,肯定大有人在。
進城以後的義和團,那些宵小之徒,無良之輩,可算得其所哉,趁火打劫,渾水摸魚,發國難財,欺壓良民,在統治者的縱容和鼓勵下,成為政府許可的行為,於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也就很正常了。
總之,放火,是農民運動的拿手好戲,義和團在北京幹的最有聲勢、印象最深刻的事情,一是攻打交民巷,二是將首善之區,變成一片火海。
據一些史料,抄錄數條於下(其中有許多對義和團的偏見,如稱為匪等等;事實也不免有誇大其詞之處,但也約略可以獲知當時一些情況):
6月13日——
“海岱門教堂被焚。”(《庚子拳變記日要錄》)
“午刻,法國墳地全被焚毀,守墳之夫婦子女均戕害。”(《義和團史料》)
“拳匪即撲交民巷。至晚,忽四處起火,崇文門內所有教堂皆焚。是日,又燒燈市口及勾欄胡同等處洋房,火光甚盛。直至天明,猶然煙焰滿天,餘火未熄。”(《西巡回鑾始末記》)
“燒東單牌樓北之教堂,延燒鋪戶十餘家。”(《義和團史料》)
“當日晚,有一幫拳匪由崇文門擁進,直到東西牌樓六條,焚燒日本使館。”(日本·佐原篤介《拳亂記聞》)
“拳匪於右安門內火教民居。夜,火禦河橋以東數百家,殺數十百人。”(《庚子傳信錄》)
6月14日——
“南堂亦被火,醫院、學堂、嬰孩院皆殃及。”(《義和團史料》)
“義和團焚燒順治門大街耶穌堂,又燒同和當鋪奉教之房,又燒順治門內天主堂,並燒醫院兩處,連四周群房約有三百餘間俱皆燒盡,燒死教民不計其數。又燒西城根拴馬莊、油房胡同、燈籠胡同、鬆樹胡同、教民居住之房數百間,砍殺男婦教民無數。”(《庚子記事》)
“火宣武門內教堂,又連燒他處教堂及教民宅無算,京師大震。”(《庚子傳信錄》)
“忽見東北方又有煙焰上騰,彼拳匪今已至棄置之洋房。此等洋房,乃屬於稅關、教會及洋人者。彼等見無人攔阻,遂縱火搶劫,延燒甚廣,火頭共有十多處之多。其光灼天,逐漸燒成一片,約有半裏之長,勢愈凶猛。”(《庚子使館被圍記》)
6月15日——
“午後七時,有拳匪攻入東堂,搶掠之餘,縱火把聖堂焚毀。”(《拳時北京教友致命》)
“西安門內有義和團前來燒西什庫洋樓,道經門內路北小廟,團上燒香舉火,往前正走之間,撞遇路北棚鋪掌櫃郭五之妻,身已有孕,在鋪外看熱鬧,衝壞義和團,火即延燒棚鋪,一家無存。”(《義和團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