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很低的工資,又常常不足額發放。第176卷《李賢傳》:“正統初,言‘塞外降人居京師者盈萬,指揮使月俸三十五石,實支僅一石,降人反實支十七石五鬥,是一降人當京官十七員半矣。宜漸出之外,省冗費,且消患未萌。’帝不能用。”看來打白條之風,倒也是古已有之的事情。
所以,官員們倘不貪汙,貧窮化便不可避免。第158卷《段民傳》:“卒於官,年五十九,貧不能殮。”《吾紳傳》:“紳清強有執,澹於榮利,初拜侍郎,賀者畢集,而一室蕭然,了無供具,眾笑而起。”《軒輗傳》:“寒暑一青布袍,補綴殆遍,居常蔬食,妻子親操井臼。與僚屬約,三日出俸錢市肉,不得過一斤,僚屬多不能堪。故舊至,食唯一豆,或具雞黍,則人驚以為異。”第193卷《楊淮傳》:“伏闕受杖,月餘卒,囊無一物,家人賣屋以斂。”第193卷《高儀傳》:“舊廬毀於火,終身假館於人,及沒,幾無以殮。”第201卷《陶琰傳》:“琰性清儉,飯惟一蔬,每到官及罷去,行李止三竹笥。”
海瑞,當不例外,在任淳安知縣時期,自己磨穀脫粒,種菜自給。有一次他給母親做壽,隻買了兩斤肉,成為人們奚落他的口實。萬曆年間,張居正當國,派禦史去考察,“瑞設雞黍相對食,居舍蕭然,禦史歎息去”(第226卷)。
能夠堅持節操者,在一部《明史》中,實屬少數,而始終如一廉政者,則更不多見。“鑾初輔政,有修潔聲。中持服家居,至困頓不能自給。其用行邊起也,諸邊文武大吏俱橐囊郊迎,恒恐不得當鑾意,饋遺不貲。事竣,歸裝千輛,用以遺貴近,得再柄政,聲譽頓衰”(第193卷《習鑾傳》)。既然貪汙是官員的一種生存手段,貪汙已成為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貪汙是這種病入膏盲的社會製度下的必然伴生物,不貪白不貪,貪也不為恥,還有什麼必要潔身自好呢?
海瑞沒有習鑾這兩下子,有本事拿貪汙來的錢,上下打點,鋪平道路。他雖然平反了,昭雪了,有了令人景仰的清官聲名,但朝廷裏的主政者,包括皇帝,都對他敬而遠之。作為門麵點綴可以,要想委以重任則不行,怕海老人家較真,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可在“士”這個階層中,卓爾不群之輩,經不起眾星捧月,更經不住高山仰止,都會情不自禁地生出“天將降大任於斯人焉”的聖人感,當這種強烈的“立德立言立功”的補天願望,不能得到滿足時,便會仰天長嘯,椎心泣血。瑞青天以辭職的辦法要挾給他工作,寫了一封公開信,“滿朝之士,悉皆婦人”,把主政者罵了個臭。
於是,隆慶三年(1569年)海瑞被授於正四品,南直隸巡撫,駐蘇州。正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一書所言,海瑞是個“不自知其不可通”的死硬派,他不了解社會風氣江河日下,他不知道大廈將圮隻手難以支撐,一上任,就做了兩條大板凳放在公堂之上,宣稱為專打貪汙犯的屁股而設。這位剛愎自用,矯枉過直的老漢,覺得打屁股還不過癮,給皇帝建議,得恢複老祖宗的辦法,凡貪官,都給他剝皮揎草。結果鬧得輿論嘩然,禦史彈劾他導使皇帝法外用刑。海老碰了一鼻子灰,才悻悻然住手。從此,對這位道德大主教,神宗索性采取供起來的辦法,有職無權,有位無事,直到萬曆十五年(1587年)年末,老先生終於在寂寞中悒悒去世。
“卒時,僉都禦史王用汲入視,葛幃敝籝,有寒士所不堪者。因泣下,醵金為斂。”嗚呼,海剛峰的一生,是一位以肅貪倡廉為己任的鬥士,他本期望他的不懈努力,能對帝國的廉政建設,對官吏的道德重振,有所作為,有所改善。然而,朱明王朝,到了神宗(就是在定陵裏躺著的那位),從上而下的貪汙腐敗風氣,變本加厲,已不可收拾。《明史》說:“明亡,實亡於神宗。”海瑞的所作所為,對腐朽的大明王朝可以說不起任何作用,隻好看著朱皇帝打下的天下,走向衰亡。
於是,想起一則寓言,森林發生了火災,火勢迅速地蔓延開來,黑煙遮住了天空,烈焰燒紅了大地,所有的鳥兒,都來不及逃出火場,以求活命。隻有一隻小鳥,它不肯離開,仍從小溪裏銜起一口一口的水,冒著生命危險一次一次往回飛,希望能撲滅這場大火。這隻鳥,很像海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