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成雙眉緊蹙做出一副苦相,他抖抖地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盒皺巴巴的“軟五牛”,抽出兩支香煙遞給“黑白雙煞”,嘴裏訥訥的說:兩位大哥抽根煙吧。“黑白雙煞”不領這個情,“白襯衫”不耐煩地推開張曉成的手,張牙舞爪的像頭發現獵物的大灰狼,他錐子般的目光瞬間穿透張曉成的衣服口袋,然後這把錐子定格在了張曉成黑色的手提包上滴溜溜地打轉。“黑襯衫”拿著摔爛了的首飾盒站在張曉成的右側,他的眼神看起來要和善許多,配上劍眉隆鼻闊口青須,看起來竟然有一股正氣在飛揚,相比“白襯衫”的聲色俱厲他顯得沉默可親,顯然,他是在“唱紅臉”了,他接過了張曉成遞過去的香煙,然後他做和事老狀對“白襯衫”說算了他又不是故意的,這人看起來恁老實。

張曉成的腦子飛快的轉動著,他明白事態發展的後果必然是說錢,他在心裏盤算了一下,出差從孫大炮那裏借了200元錢,自己帶的50元藏在皮鞋墊子下麵,來的車費加上買零件的費用已經花去160,返程火車票是已經買了的,現在自己褲兜裏隻有30多元錢,最好的結局是賠給他們30塊錢,但這區區30塊錢能解決問題逢凶化吉?他聽說過這類詐騙事件,受騙者通常被洗劫一空,他不甘心這樣,他要爭取最大利益。他誠懇地說,我打壞了你們的東西我肯定賠,但我是來出差給廠裏買零件來的,零件已經買了,現在身上隻有三十塊錢了,不信你看看我的包,搜我的身都行。

“白襯衫”打開張曉成的黑色手提包仔細看了看,他的錐子般的目光硬生生碰到了那個藍幽幽的齒輪,硬生生地退了回來。他查遍了手提包的每個夾層和角落,幹脆捏住皮包的底層來個底朝天像倒洗腳水那樣往下倒,除了那個齒輪和半張報紙,什麼都沒有發現。他開始相信張曉成說的話,他知道今天又撲了個空,他頹然地把手提包扔回給張曉成,像放了氣的皮球一般一下子焉了一半,他再一次仔細上下打量了一下張曉成,然後一把捏住張曉成的胳膊,一邊拖一邊說道:“我們到那邊去說話”,他指了指廣場邊上一處背光的角落,同時給“黑襯衫”使了個眼色,黑襯衫心領神會,上來一把拉住張曉成的另一隻胳膊,二人同時發力,連拖帶架地想把張曉成往那個黑暗的角落裏送。

張曉成這下急了,他雖然沒有經曆過這樣的事情,但本能的應急反應還是有的,他知道被拖過去的後果不堪設想,狗急了要跳牆,兔子急了要咬人,張曉成腦子一熱,血氣就往上湧,他兩腿下蹲,雙臂一振,身形瘦小的“白襯衫”居然被他甩開了一米多遠,踉踉蹌蹌地差點摔倒,隻聽得他大聲吼道:你們想幹什麼!

人高馬大的“黑襯衫”也吃了一嚇,根據經驗,他分析麵前這個掂著皮包出差的小夥子不是他們要找的目標,這個小夥子又楞又衝,完全沒有半點定力,但這樣的人也最麻煩,一是兜裏多半沒錢,二是發起憨勁來很難壓製得住,就像那荒漠裏的仙人掌,又紮人又不值錢,於是他嘿嘿笑了,穩住陣腳後他鬆開了張曉成的胳膊,伸手拍了拍張曉成的肩膀,一臉和氣的說道:兄弟,不要怕,我們也不過是想坐下來跟你好好說說,這個鐲子畢竟是我們花大價錢買的,損壞他人財物,再怎麼也要照價賠償,天經地義的,你說是不是?

“白襯衫”顯然比他的同夥年輕很多,他被甩開後臉色變得青白,他惱羞成怒。然後馬上想摸刀。他摸刀摸習慣了,往往是一句話不對就兵戎相見,他動手的時候遠遠大於動腦,今天也是這樣。他的手剛插進褲兜就被“黑襯衫”捂住了,他瞧見他的同夥用眼睛對他說:沒有必要,見好就收!

張曉成瞬間的應急反應給他帶來的是更加留有餘地的處理空間,他終於嚐到了“勇敢”的好處,他想繼續發揮下去,但理智告訴他繼續硬充好漢沒有什麼好處,對方也不是吃素的,這些人惹急了什麼都敢來,於是他選擇了以進為退的方針,他把雙手一攤,無奈地說道:我身上隻有三十元錢,多的沒有,你們說怎麼辦吧。

“黑白雙煞”再次交換了一下眼色,這樣的事情不宜久戰,沒有油水就敲多少算多少!那“黑襯衫”故作痛苦地思考了幾十秒鍾,然後擺了擺手,非常不情願的對張曉成說道: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們好事做到底,隻收二十五,剩下五塊給你做路費,快點交錢吧。

冷不丁被突然敲詐了二十五元錢,而且是第一次被人敲詐,張曉成既感到吃驚又感到害怕,乘興看夜色觀美女的閑情逸致也“檣櫓灰飛煙滅”了,他好像還沒有回過味來,他看著“黑白雙煞”收了錢後飛快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嘴裏接連罵了三個“狗日的”,同時向那兩個背影連續吐了三次唾沫,所有的關於美好人類社會的想象都隨著這幾個“狗日的”像吐出的唾沫一樣被無情的埋葬在了記憶的垃圾堆中,“讓那些幼稚的幻想見鬼去吧”,張曉成嘴裏喃喃的說道。張曉成清理了一下帳目,口袋裏還剩五元錢,他俯身脫下皮鞋小心翼翼地用手探了探鞋墊底下,那張50元鈔票軟軟的還在,他心裏放鬆了不少,幸好自己留了一手!

張曉成對萬種風情的重慶夜景和美女再也沒有片刻留戀,他飛快地沿著兩路口的梯坎往下走,走回火車站廣場後他看了看表已經是晚上8點半,據開車還有一個半小時,他抬頭看了看天,烏沉沉的天空中看不見一顆星星,遙遠的天際不時有兩道長長的金蛇在扯動,緊跟著是有遠及近鋪展過來的沉悶的雷聲,空氣汙濁潮濕,形形色色的人們來回奔忙,他們一律麵無表情,眼神的內涵卻又豐富而散漫,像畢加索抽象畫裏的人物那樣目光惶恐無主而又空洞迷茫。“這天氣也是說變就變!早晨出來還陽光燦爛的,怎麼到了晚上就就翻臉,難道重慶和家鄉差別就這麼大,還有這些人,這些人怎麼一個個看著都好像神經不正常似的,他們彷佛對這個車站有仇……”張曉成站在擁擠的候車室門外,心情沮喪萬分,他又想罵娘了,剪票進站的旅客很多,或躺或站或坐或蹲在候車大廳門外過道裏的人更多,他們有些甚至已經睡著,全然不顧安全與否,就像牧歸的羊兒,疲倦了就在羊圈裏隨地憩息那樣隨便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