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牛參加過不少傳統的喪葬活動,但都是禮節性的。對於“待屍歌”唱些什麼,過去他確實很少靠近去聽過。不知為什麼,他內心裏對死亡有一種潛意識的恐懼。這次他無法回避,真正從頭開始聽這“待屍歌”,便感到其中蘊涵著豐富的文化內涵。
孔慕丘的屍體被運回到鄂西城郊區的孔家灣村時,日已落西,西邊的天空沒有絢麗的晚霞,被烏雲罩著。沉重的大棺材架在堅實板凳上橫著擺在堂屋中央。孔慕丘的壽衣,也已穿上,因為事先沒有準備,現買的,所以並不合身。屍體並沒有入棺,平整地放在地上翻過來的棺材蓋上,臉上用一張火紙擋著。兩個鮮豔的大花圈靠在正麵的牆上。
這時候,孔慕丘的同胞弟弟孔慕山來了,孔方管他叫二 爹。孔慕山進門一見棺材蓋上的大哥,鼻子一酸說:“哥, 我做夢也沒想到你會......”說著就流出了眼淚。想先上去 燒些紙錢,卻不見孝盆。便叫起來:“小方,你們怎麼搞的, 怎麼沒給你爹燒‘倒頭紙’?”
孔方說:“二爹,我們回來就一直沒閑著,還沒顧上。”
孔慕山說:“人一落氣,就該馬上燒的。”
孔方說:“我爹是在醫院斷的氣。”
孔慕山說:“那人一運回來就要燒這倒頭紙。”
孔方沒有爭辯,便找來一個黑色瓦盆,稱了三斤六兩火 紙。掏出一張一百元的人民幣放在火紙上拍打幾下。然後, 跪在孔慕丘的屍體旁。將火紙一張一張地分開放在瓦盆上燒 起來。
孔慕山看‘倒頭紙’燒著,就問:“小方,你媽呢?
孔方說:“在裏屋,我大姐陪著。”
孔慕山沒有再吱聲,便來到裏屋。孔雲先看見了孔慕山, 忙起身說:“二爹,你老來了,請坐。”
這時候,蔡梅已經沒有哭了。聽孔雲說這話,便也站起 來,說:“他二爹,坐吧。”
孔慕山坐了下來說:“我剛從地裏回來,聽說這事,真 不敢相信,怎麼說走就走了,咱哥得的是啥急症?”
蔡梅說:“是腦......什麼血。”
孔雲接過話說:“是腦溢血。”
孔慕山說:“喔,這病我聽說過,猛的一發,不是死就 是癱,厲害球的很,咋偏偏叫我大哥遇上,也真是的,剛剛 從村長的位子上下來,人就......”孔慕山說著歎了一口氣。
蔡梅聽了,一陣心酸,便又哭泣起來。孔雲也跟著抽泣。 孔慕山便站起來,聲音低沉地說:“嫂子,人走了,哭不回 來,你要當心身體。小雲,照顧好你媽,我出去看看。”
蔡梅哭著說:“他二爹,你哥這事,還勞你多費心。孩 子們在外工作,都不懂農村規矩,你要多指點才是。”
孔慕山說:“嫂子,你放心,出不了啥岔子。”
這時三斤六兩火紙也燒完。孔方見孔慕山過來就問:“二爹,還咋辦?”
孔慕山說:“等會兒,就把這紙灰包成小包,記住,按你爹的年齡要包六十三包,不能多,也不能少。然後,做一個小枕頭,把它們縫進去,這是你爹一輩子的落頭。”
此時,棺材前擺著一張方桌,桌上擺著兩盤“供香饃”,三個祭菜碗和一盞香爐。緊靠著棺材,擺著靈牌。孔慕山心 想,小方這孩子還真不錯,靈堂布置的象那回事,不知道, 靈牌上寫的對不對。便湊上前去看,卻見上麵沒有寫字,便問孔方。
孔方說:“我的字怎麼拿得出手,等強哥回來寫。”
孔慕山就問:“強子到哪兒去了?”
孔方說:“到郭家灣請樂鼓隊,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話音剛落,便聽到鑼鼓聲響,強牛領著樂鼓隊進了孔家大院,來到靈堂前。
整個靈堂被美麗的花圈和圍觀的人群包圍著,孔家的人都忙碌著,此時也顧不上哭喪,人群中還不時傳出陣陣笑聲, 似乎看不出悲哀的氣氛。婚嫁為紅,喪葬為白,當地把婚嫁 喪葬統稱為“紅白喜事”。在喧鬧之中,強牛寫好了靈牌。這靈牌是用紅紙做的,有兩掌寬,兩尺高。下麵用一疊捆紮 的火紙支撐著,如同一塊微縮紀念碑。字是豎寫的,正中央寫著:“民故先考孔公(諱)慕丘大人之靈位。”,左邊寫:“金童相隨”,右邊寫:“玉女引路”。
吃過晚飯,孔家靈堂就響起了鑼鼓聲,在鑼鼓聲中,孔慕丘的屍體被緩緩地放進了棺材。但棺材並沒有完全封死。鑼鼓聲一陣緊過一陣,喇叭聲逐漸悲淒起來。圍觀的人群不再騷動,都知道要唱“待屍歌”。
唱“待屍歌”是鄂西喪葬的一種傳統習俗。由喪家專門請來歌郎,在出殯前的每天晚上圍著棺材邊走邊唱,通宵達旦。 據傳說,這種習俗源於三國時諸葛亮病死祁山,為防止司馬懿趁機進攻,諸葛亮留下遺囑,他死後三日內不許發喪,為迷惑司馬懿,每天晚上,軍營內要燈火通明,充滿歡歌笑語,後來便演變成了一種習俗。還有一說是,人死後三天三夜魂魄不能自控。通過唱“待屍歌”有三個目的,一是招魂,據 說還真有人死了三天後又活過來的;二是超渡亡靈希望死者 有個好的歸宿;三是追憶亡者恩澤寄托生者哀思。
唱“待屍歌”首先要起歌頭,開歌路。要有一個嗓音好 的人先唱《起喪歌》。今晚的《起喪歌》自然由郭大頭老人 起唱。鑼鼓喇叭吹奏一陣之後,郭大頭喝了口糖茶水潤了潤 嗓子,便唱起來:
叫我說來我就說,金杯銀盞把酒喝。
後園牡丹花千層,得罪列位我前行。
腳踏黃土頭頂天,得罪列位我占先。
頭頂青天腳踏喪,一起得罪眾歌郎。
一根竹竿軟溜溜,孝家請我開歌路。
歌頭不是容易起,未曾開口汗長流。
汗長流來流長汗,沒開歌路也枉然。
歌聲抑揚頓挫,婉轉悲切,震撼人心。隨後,聲調有所變化的繼續往下唱:
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
歌郎來到此,擂震三寸鼓。
金打鼓兒把鑼篩,盤裏端出曆史來。
孝子上前雙膝跪,奉請歌郎把路開。
每唱一段。中間有鑼鼓伴奏。就這樣邊敲邊唱地進行著。這時孝男孝女就跪在亡者靈位前一張一張的燒著火紙。
強牛參加過不少傳統的喪葬活動,但都是禮節性的。對於“待屍歌”唱些什麼,過去他確實很少靠近去聽過。不知為什麼,他內心裏對死亡有一種潛意識的恐懼。這次他無法 回避,真正從頭開始聽這“待屍歌”,便感到其中豐富的文化內涵。
於是,他忙打開“采訪機”——一台袖珍錄音機,放在郭大頭的身邊。郭大頭明白強牛的意思,對他微微點點頭,接著往下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