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牛認真地看完夢河寫的稿子,感到她並非平常女流之輩。他捫心自問:“美麗的夢河,你是溫柔女人,還是吃人老虎?”
強牛調到報社工作的那天一年夏季,鄂西城出奇的炎熱。
整座城市象罩在一個碩大的蒸籠裏,人居其中,悶熱得透不過氣來。已經數月,滴雨沒下,空氣異常幹燥,城市好像在燃燒。於是乎,蒲扇折扇台扇吊扇落地扇冷風機空調器冰棍雪糕冰淇淋汽水冷飲綠豆湯花露水防曬膏清涼浴液……人工的機械的傳統的現代的用的吃的喝的洗的抹的各種降溫手段在鄂西城得到了廣泛運用。然而,城市的氣溫仍然沒有商量的繼續攀升,尤其到了中午,陣陣熱浪烘烤著市人,即使坐著不動也會冒出熱汗。田地裂了口子,小溪斷了水流,就連鄂西城最大的河流——強河,也沒有力量咆哮了。水力電力異常緊張起來,不時地停電斷水使燥熱襲身的市民更加孬心,見誰似乎都不順眼,做啥事都感到不順心思。一時間,鄰裏關係夫妻關係同事關係朋友關係兄弟關係父子關係親戚關係上下級關係……都好像變得緊張起來,稍不注意便會招來如同被挖祖墳一般的惱羞成怒。整個鄂西城,空氣在膨脹,人心在浮躁,城市在發燒。各種病菌乘機滲透城市的空氣,侵入市民的身體,於是中暑的感冒的脫水的得腸胃炎的患霍亂的……由熱菌引發的一係列疾病開始在鄂西城蔓延。鄂西城屈指可數的幾家大院早已人滿為患,病房裏樓道裏口走廊上到處是掛著吊瓶的病人。許多企事業單位被迫停工停業,人們都企盼天公重抖擻,不具一格降甘霖,給整個鄂西城退退燒降降溫。不斷有人向氣象台、電視台、報社打來電話,詢問天氣變化情況,當聽說高溫預計仍將持續,便立即可以聽到對方有意無意的謾罵聲,好像這酷熱的高溫是他們這些氣象員、播音員、編輯記者們編製出來的,這也真是冤枉了他們。其實連他們都在咒罵這可惡的天氣,也極想找個地方發發火出出氣。
就說這報社吧,本來人員就緊張,這下又有幾位編輯記者抵擋不住熱魔的攻擊住進了醫院。不少工廠停產、機關停業,沒有什麼新聞可寫,以往那些熱心的通訊員變得很少投稿,即使來稿,也大多是反映本單位如何搞好防暑降溫抗旱工作的,千篇一律,難有新意。編輯部幾次向市政府要求停辦幾期,結果回答是:越是關鍵時候,越要注意輿論導向。報紙要出,又不能空著版麵給讀者,也不能悶在家裏編新聞。因此,天氣再熱,記者們也得冒著熱汗去采訪,耐著性子畫版審稿。強牛剛到報社不久,自然不能象那些資深的老記者,敢在總編麵前發脾氣,甚至“甩耙子”。初來乍到忍為先,於是,跑腿受累的事便常落在他身上。
如此曠日持久、高溫持續的夏季,鄂西城的生靈麵臨了史無前例的酷熱考驗。這座從六十年代初期開始建設,並逐步發展起來,因生產“東風”牌汽車而聞名海內外的汽車城,被稱為中國的“底特律”。如今卻步入了電力、水力、能源、材料高度緊張的嚴重困境。而隨著由炎熱酷暑誘發的疾病造成死亡人數的增加,鄂西人的精神受到了一次次的重創。人類喜愛的不喜愛的其他生靈也湊熱鬧似的製造一些新聞。某主人十分寵愛的溫順的會學舌的一隻鸚鵡,竟無緣無故地啄瞎了主人的雙眼。東郊某鄉村地處僻壤,一戶獨居深山的村民,竟突然遭受十幾隻野狼包圍,數日不離。一家四口孤獨無援,隻有緊閉門戶無望等待。所幸第七日,一龐大的迎親隊伍路經此地,高昂的鎖呐,震撼的鑼鼓,喧鬧的人群,終於嚇跑了狼群,這戶人家才得以解脫。東郊的狼群剛剛逃離,西郊又發生鼠患,大白天老鼠滿街亂竄……種種反常,令鄂西城市民感到如同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一樣,有一種莫名其妙地恐懼和不安。於是流言四起,都在傳說鄂西城就要發生大劫難,不久整個城市將會就成一座“廢都”。又說今年是閏年,一般閏年都將會出現天下大災大難。並且有人以1976年閏年作為例證,說那年是閏八月,結果唐山發生了大地震,二十多萬能人死於那場天災。就在同一年,周恩來總理,朱德委員長,*主席都相繼逝世,後來粉碎了“四人幫”,完全是一個改朝換代。
受高溫嚴重影響,鄂西城的物價飛漲,股市爆跌,整個城市處於熱亂之中。穩定壓倒一切。市政府緊急動員,組織了特別工作小組,以保證居民正常用水和生活供應為突破口,確保鄂西城的安定,鄂西日報》為此特辟專欄,進行係列報道,從氣象學、天文學、環境學等角度對鄂西城百年難遇的異常天候進行科學分析,以便引導市民正確認識。但效果如何不得而知。
這會兒,就有一胖一瘦的兩個退休女工,坐在一棟樓房下的陰涼處,她們的左臂上都戴著紅袖頭,顯然是居委會安排照看門棟的。兩人一邊看著報紙,一邊閑聊著。胖婦人說:“我活這六十多歲,還沒遇著這麼歹毒的天氣,怕是鄂西城真有大禍降臨,會不會發生大地震。”瘦婦人說:“你沒看報紙上說,太陽現在到了中午,象人一樣精力旺盛,散發出的熱量很大,再加上世界工業發展,環境汙染和生態破壞,地球表麵逐漸升溫,我們這裏又受太平洋的暖流影響,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天氣。”胖婦人說:“報上說也不能全信,有時候越說正常越不正常,報上說地球在升溫,那昨天的新聞聯播還說美洲在下雪呢!咋解釋?”瘦婦人說:“這有什麼不好解釋的,人家那邊現在是冬天唄!不過話說回來,這地球也真怪,同是一個地球上,人有白黃黑三色人種,語言風俗更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胖婦人便插嘴問道:“報上還有什麼新鮮事?”瘦婦人就說:“報社最近調動去了一個叫強牛的記者,文章寫得不錯。”那胖婦人就說:“現在這報紙別的水平沒有,倒學會王婆賣瓜了。”瘦婦人說:“不是報上說的,是看出來的,最近報上好幾篇大塊文章都是記者強牛寫的。”
胖婦人就問:“報上有沒有說,咱鄂西城會不會發生地震?”瘦婦人說:“按報上說的不會,不過我總覺得不大對頭,不出天災隻怕要出人禍。”
胖婦人就問:“你說要出啥人禍?”瘦婦人說:“人禍就是人造的禍,我也不知道,我隻是瞎說說。”胖婦人就說:“是禍躲不過,躲不過是禍,該死球朝在,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子先頂著呢!”
兩個婦人就這樣閑聊著,沒有人去追究她們談論什麼。強牛自然不知道會有兩個老婦人提到過他。此時,他正冒著熱汗走在去采訪的路上。
然而,連那瘦婦人也沒料到,自己隨意的瞎說竟在一周後得到應驗。
那日淩晨五點三十分,襄渝鐵路線上在鄂西城的一個名為“花果”的小站上,突然發生了一起全國罕見的惡性列車相撞事故,一列由東往西運行的貨車無情地撞在本是讓行卻停在同一軌道的另一列貨車上。巨大的慣性和衝撞力使車廂疊起10多米高,折斷了鐵路高壓電線引燃了車上的瀝青油氈食油等易燃品,結果造成人員7死5傷,4節機車頭報廢,25節車皮被燒毀,交通中斷6個多小時的特大事故。
強牛得到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現場時,那火燃得正旺,首批到達的消防警正在奮力撲救。強牛被眼前的場麵驚呆了,他不知道該怎麼采訪。其實當時沒有人去理會什麼采訪。但是,強牛知道真實反映現場的一切就是新聞。於是,他不顧熱浪,不顧危險,幾乎是緊跟在第一批消防隊員周圍,不失時機的拍照,並用速記的方法快速記下現場看到的想到的感受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