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年後,當張澤楠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再次來當市一中門口時,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與林朵的初遇。
“這是你的母校?”
“嗯。”
張澤楠發現當初那個拉《鳳求凰》的老頭已經不在了,此刻北風正呼呼啦啦的吹個不停。
門口沒什麼人,隻有柱子旁的幾張舊報紙時起時落的,像幾隻想要飛翔的鳥。
“好冷好冷,咱回去吧!”
“那你先走吧。”
女孩狠狠地跺了一下腳,真的轉身走了。張澤楠目送她鑽進了一輛的士,然後掏出了一支煙。
煙在張澤楠嘴邊停了一小會,這似乎成了某種頭緒的開始。過了會,煙被點上了,張澤楠靠在柱子上,慢悠悠地抽了起來,活像一隻斯文禽獸。
那是五年前的故事。
二
張澤楠趴在桌子上,記起一本雜誌上講過的“愛情秒殺”。
司馬相如一曲《鳳求凰》了秒殺卓文君,寶玉的一句“這個妹妹我見過”秒殺了剛進榮國府的黛玉,李敖在公共汽車站的一句“我很想與你交個朋友”秒殺了王小屯,咖啡廳裏馮曼倫的側臉秒殺了朱德庸。
瓦西列夫在《情愛論》中說,真正的愛情就仿佛是在理性和非理性的迷離的小徑上做富有浪漫色彩的神話般的漫遊。
“喂,想什麼呢?”
張澤楠筆一滑,思慮戛然而止,潔白的書上立即被劃開了一個黑色的口子。
張澤楠抬起了頭,周圍的聲音才猛地湧了過來。教室裏吵吵鬧鬧的。
此刻陽光正好,窗外高大的法國梧桐在風中搖曳著枝條,零碎的陽光落在紙上,白晃晃的動來動去,而那個口子也在陽光下,像是一抹慘淡的微笑。
“我被秒殺了……”
“哈?”
張澤楠撇過腦袋,補充說:“被一個妹子的太陽帽秒殺了……”
“高一的?我這有第一手的資料哦。”楊吳壓低了聲音。
張澤楠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剛混熟的哥們活像一個賣大力丸的江湖騙子。
“當真?”
“當然!市一中的BBS上高一新生的名單公布得早,再順著幾所中學的貼吧裏一查,自然就知道了。怎樣?三天夥食不帶還價的,兄弟,很多人都在蠢蠢欲動啊!”
“成交!”
張澤楠覺得這個價錢還算公道。
“兄弟,如果我是妹子絕對從了你!”
楊吳一把抓住張澤楠的手,臉上滿是洋溢著醬肘子到手的幸福感。
當時的張澤楠“切”了一下,抽回了手,然後就又趴回了桌子上。他把目光瞥到了窗外。10點多的時候窗外陽光暖暖的,梧桐葉的影子也是半透明的。張澤楠閉上了眼,他能感覺到微涼的風正拂過教室,梧桐葉“沙沙沙”的響著,像是一片夏日的海。
中午放學後,食堂門口。
食堂門口的人群熙熙攘攘,陽光透過很高的法國梧桐落了下來,瓷磚上是皚皚的一地的光斑。逆著人流回望過去,滿是女孩們漂亮的群褶子和淺麥色的小腿。陽光斜打下來,透過她們在地上留下一團團灰色的影子。
“我勒個去,妹子高峰區啊有木有!”吳楊四處張望著,沒打算立即進去。
但站在食堂門口的張澤楠並沒有注意這些,他的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另一個人的背影上。
上次遇到她是在4個小時前,接新生的車上,當時她正帶著一頂草黃色的太陽帽,坐在另一個大巴靠窗戶的位置,上身穿得正是這件印花T恤。那一幕讓張澤楠看呆了,雖然那會的背景音樂不是Jay的《珊瑚海》,而是一個拉二胡的老頭的《鳳求凰》。
《上海堡壘》中說,全世界總共有2萬個人是你一遇到就會愛上的。這看上去是挺大的一個數字,可如果除上60億這個龐大的分母,那就是30萬分之一,是去火車站接30000次人才可能遇到的概率。
“是……是她!”
“怎麼了怎麼了,別露出一副小怪獸見到了奧特曼的SM表情好麼?”
楊吳砸了砸嘴,順著張澤楠目光望了過去。
“林朵嗎?我認識哦——”
楊吳不懷好意地捅了張澤楠,然後立即招起了手。
“咪姐——咪姐——!這邊!”
張澤楠下意識的挺直了腰,狠狠地瞪了一眼楊吳。楊吳回瞪了過去,繼續笑著衝那女孩招手。
五步開外的女孩轉過身,下身的黑蕾絲短裙隨之旋轉了小半圈,像是一朵半開的花。
由於高處的梧桐葉把刺眼的陽光過濾了一遍,林朵那帶點嬌嫩粉的皮膚在陽光下好看的一塌糊塗。她腳下隻穿了一雙細帶的高跟皮涼鞋,順之而上修長的雙腿和束緊的小蠻腰。這一切在陽光下,正閃閃發光。
“楊吳,你也在市一中啊。”
“剛過分數線。這是我兄弟,張澤楠。”
楊吳推了把張澤楠。
“你好。”
林朵已經來到了兩人跟前,她笑著打了聲招呼,無意的別過耳垂旁的一縷頭發。
“你好。”
張澤楠僵硬的臉上劃開了一絲微笑。她離自己很近,張澤楠想道。近得一步跨過去就可以把她擁進懷裏,近得隻要低一下身就可以牽住那隻纖細的手。如果真的可以在人海中和一個人擁抱,就如同兩條魚在水中親吻彼此的眼。
張澤楠的心此刻又癢又疼的,他想大概是今天丘比特勾搭上了無名,兩人一起萬箭齊發,玩得不亦樂乎。
楊吳接過了茬,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眼看林朵那句“那我先走了”就要脫口而出了。周圍喧喧鬧鬧的,有夏風趁此吹過。
“林朵!”
三人都一愣,張澤楠首先回過了神,他看到了另一個女孩。
Kitty貓的發卡,帶點卷的亞麻色的頭發,女孩眼睛很大,卻沒有貼美瞳的痕跡。再往下就是頎長的脖頸和漂亮的鎖骨,S型的好身材和白晃晃的陽光下那雙淺麥色的小腿。
簡直就是個嫵媚指數100+的芭比娃娃!
林朵也回過了頭,她一笑,立即跑了過去。
“陳熙你在幾班?”
“9班,你呢?”
“17班。”
“一起去外麵吃吧!”
“好啊。兩位,我先走了!”
林朵黑色蕾絲裙又是一轉,她草草的衝張澤楠和楊吳招了招手,然後挽著陳熙的胳膊拐進了浮滿陽光的樟樹下。
張澤楠看見林朵和陳熙一花一白的背影漸漸走遠,半天沒說話。
“別傻站著啦。”楊吳用胳膊捅了捅張澤楠,“今天為了慶祝和兩個校花的相遇一起去吃醬肘子怎麼樣?”
三
自那以後,張澤楠就常常會碰到她了。
比如午休的時候,再比如社團活動的時候。但在張澤楠的記憶中,碰麵了也無非是“嗨”和“嗨”,或是“你好!”和“嗨”,在2010年的910月份裏,沒有過長談,唯一的一次是在廣播站,張澤楠選出的歌中有一首初音的《卒業~また會おうね~》,當時林朵說,這首歌我常聽芭比娃娃在寢室放誒!張澤楠問,芭比娃娃是誰?林朵一笑,就是陳熙啊!
張澤楠也笑了,這倒不是因為有幸知道芭比娃娃是陳熙,而是因為在1平方米以內,這不到2秒鍾的笑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
林朵倒沒想太多,說完就又跑過去和閨蜜看起了《花樣美男子》。
愛得真是卑微,張澤楠暗想,繼續埋頭挑起了歌。
後來的日子就一直這樣渾渾噩噩的過著,偶爾快樂,偶爾傷心。在張澤楠的心裏,這種生活隻由一條明線和一條暗線構成,明線是自己,暗線是林朵。
有時在寢室和楊吳他們扯淡打屁時,總會小心翼翼的避開自己暗戀的話題,又會相當謹慎的打探關於林朵的消息。真好比在走一條平衡木,危險無比。
所以當時楊吳說林朵和李哲好上了時,張澤楠直接就從床上滾了下去。幸好是他睡下鋪。
“老三你怎麼了?!”
“老三你堅持住啊!”
“別灰心,不是有句話說朋友妻不可棄的麼!”
“李哲應該是老三的情敵好麼……”
……
張澤楠後來曾這樣總結了自己的暗戀生涯——
一旦對一個人暗戀得太認真了,就潛意識的以為一切都會一塵不變下去,這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反是突然發生了什麼才是最要命的。
所以暗戀就是一朵野菊花,開放在秋天,卻熬不過冬天,等不到春天。
四
把時鍾撥回11月份的下午。
陽光像隻庸倦的手,扶在朱紅色的課桌上。風從半開的窗戶吹進,法國梧桐的葉子在“沙沙”作響,如同囈語。
因為是體育課的緣故,教室裏很靜。林朵用筆輕輕點著桌子,眼前是道看了大半節課的幾何題。林朵承認自己多少有點醉翁之意不在酒,因為李哲正在自己的右邊哼著歌。
於是林朵不禁又側過頭,瞄了眼李哲那兩抹輕柔的眼睫毛。
她突然想起開學的那天下午班上的文藝活動,班上吵吵鬧鬧的,沒有誰能安分些。男孩們起哄要唱歌,卻始終沒人上去。林朵有些不屑,她挑釁式地看了眼同桌。那男孩一笑,居然真的上了講台。
林朵瞄了眼桌角的名字——李哲。
人如其名,講台上的李哲穿著淡黃色的T恤,長相清秀得如同京劇中的小生。他低著頭,嘴微張,喉結一顫,緩緩唱道——
我到了這個時候還是一樣
夜裏的寂寞容易叫人悲傷
我不敢想的太多
因為我一個人
迎麵而過的月光拉長身影
走在漫無目的的街
我沒有你的消息
因為我在想你
愛我別走
如果你說你不愛我
不要聽見你真的說出口
再給我一點溫柔
李哲漂亮的眼睫毛隨著歌聲一顫一顫的,銀絲般的聲線蠢蠢欲動,過了會就在空氣中遊動了開來。當天陽光簌簌的落下,穿過窗外的楊樹葉子,透過青色的窗戶,形成了一條條細小的光柱,斜斜的,是暖色係。
聲線遊過被夕陽染得發紅的空氣,一匝一匝的纏在林朵的心上,林朵覺得縱然有一天這些銀絲被拆下了,但心上的痕跡也不會消失。
不會消失意味著什麼呢?林朵曾認真的想過,但想著想著臉就會紅,腦袋也會漲漲的,腦海中那個午後少年的畫麵也隨之時近時遠。
自那以後,因為是同桌的緣故,林朵經常在課間或者體育課聽到李哲哼歌。日子久了,一個人唱,一個人聽,彼此心照不宣。
“喂。”
歌聲戛然而止,李哲不知何時已經在含笑望著她,四眼對視,好幾秒種都隻有窗外呼呼啦啦的北風聲。
“幹……幹嗎?”
林朵臉一紅,把目光撇到那道幾何題上,但又感覺這個“喂”的後麵會有些故事。
“我隻想為你一個人唱歌,你願意聽一輩子嗎?”
這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林朵愣住了。
不是“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吧。”不是“讓我保護你好嗎?”而是“我隻想為你一個人唱歌,你願意聽一輩子嗎?”,一輩子是多久?看3萬多遍杜拉斯的《情人》?用幾十款蘋果iphone手機?和姐妹們逛千萬次街?
林朵覺得自己的懷裏揣著一窩的兔子,它們在跳動著,迎著李哲背後暖色的陽光和麵前他幹淨的笑容跳動著。
“那就……聽一輩子唄。”林朵抽了抽鼻子,小嘴一撅,裝作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
陽光淡淡,有涼風襲來。林朵繼續回過頭,把目光釘在那道幾何題上,但臉頰卻像兩片放在火爐上的鐵片,又紅又燙。
爾後,一盤李哲繼續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