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小小說三篇(1 / 2)

郭誠

任五奶奶

柏樹莊輩分最高的任五奶奶隻有一個兒子。自兒子從1948年走後她就哭壞了眼睛。直至社教時,工作隊牛隊長才說她的兒子在台灣。從那以後,任五奶奶常在莊口綠蔭蔽天的柏樹下,遙望著天邊飄浮的白雲和那連綿起伏的山巒,久久不願回去。

終於,任五奶奶從廣播裏聽說去台灣的人可以回來了,就讓女兒雲秀設法打聽她哥的消息,她的思緒化成了迫切的期望。一天,雲秀從縣城拿回來一封信,說是哥哥寄來的。任五奶迫不及待地一把抓過來。眼睛直勾勾地眯縫著,激動地顫抖著手,把它舉到眼前,渾濁的眼睛翻來覆去看了個夠。猛然,一把捂在心窩上。“我的……兒啊……”情不自禁放聲大哭起來。

從那以後,任五奶懷揣著這封信,尖尖的小腳歡快地東家出西家進。興致勃勃地盤腿坐在各家的炕上,讓識字的人給她念兒子的信。聽著兒子的信,她臉上總充溢滿足和自豪,經常說:“長興沒有忘記我,我給他去了信,他會回來的。他走那天,我送他到柏樹下,他給我磕了個頭,說:‘媽,你回去吧,早晚我會回來的……’”

那時候,任五奶是幸福、高興、快樂的。她的臉上總像傍晚的天空一樣,溫和而明朗,眼窩裏也似乎有一汪清亮的春水要溢出來。她每天去莊口柏樹下翹望得更勤了,每當有人問候她時,她總是綻出慈祥的笑容,自信而自豪地回答:“是呀,我長興快回來了,他在台灣!”

一個清新明麗的早晨,任五奶病倒了,湯水不進,藥汁無效。她在昏迷中不時產生幻覺,有時會猝然驚起,枯瘦的手指在空中抓著,抓著……那雙暗淡的眼睛,放射著一縷奇異的光,氣喘籲籲地喊:“興兒……興兒回來了,快……讓媽看看你。看哪,這是興兒,我說過,他會回來的……他不會忘了媽……”她將要離開這個世界了,那嘶啞的聲音,帶著焦灼的盼望和遺憾的痛苦。

這時,一個中年男子突然從門外衝進來,“媽——”悲痛欲絕地撲在任五奶胸前,聲淚俱下:“媽……我回來了……長興回來了……你的兒子回來了。”

任五奶的眼中,突然閃過一道溫潤奇異的光,淚水頓時盈滿了幹枯的眼睛。她嘴唇翕動了一下,留戀地微微點點頭,手指無力地握住了“兒子”的手,嘴角綻開了一個淡淡的笑容,終於安詳、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雲秀轉身對中年男人跪下,感激的悲聲道:“牛隊長……我……給你磕頭……”大家都明白,如不是有牛隊長在社教時的那句話撐著,任五奶決活不到今天。

昔日的牛隊長,今日的統戰部長噙著淚,慌忙扶起雲秀說:“你媽安心了,我也就心安了。當年,你哥……是我打死的……”

選自《銅川文藝》1988年3月

機遇

陳東者,某縣農業局幹事矣。性直言拙,不善察言觀色,常因話醜理端之事得罪領導而不自知。因畢業於農學院,分配到農業局後常年泡在鄉下而不知苦。幾十年過去了,比他晚幾年進門的小姑娘都升了副局長,他還是老幹事一個。別人說起此事,常為他抱不平。陳東嘿嘿一笑,搖搖頭說:“各求其樂也。”

改革初際,落實知識分子政策,陳東被派到一個偏遠的鄉當第三副鄉長,常年不回縣城,城裏人似已忘卻。

陳東為官一方,鄉人男女老幼莫不識之,皆誇致富多虧其指引。然陳東性情難改,凡虧農不利農之事皆反對,使得個別幹部心中對他不喜。一日,縣裏忙著迎接某檢查團,“特派”他到縣招待所參加一個計劃生育會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