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宗耀
燒湯花開了
院裏的燒湯花開了,開得那麼鮮豔,那麼熱烈!40多年前的往事又浮現在田專員的心頭:
紅鞋、綠鞋都穿過,穿上白鞋受折磨。
東山的糜子西山的穀,哪搭想起哪搭哭!
唱歌的是後溝那個才死了男人的小寡婦,她曾經救過他的命:當他還在遊擊隊的時候,一天傍晚時,他前腳進了村,蟠龍鎮那幾個狗保丁就緊緊追上來。他急了!推開一家柵欄門就跑了進去。那個開滿燒湯花的小院正是那小寡婦的家,她很快地把他藏進洋芋窖裏,任保丁們怎樣恐嚇,打罵她都沒漏一句口風。事後,他謝她,她笑了笑說:“都是自家人嘛,有啥好謝的!”正是喝湯時候,她順手給他盛了碗紅豆豆米湯,他至今都記得,那米湯味道好極了!後來,遊擊隊常從那裏過,他想娶她;她笑了笑卻說:“不行,不行,你們一進城就把我忘了!”說著她唱起當時流行的小曲:
“誰說盒盒沒蓋蓋?誰說八路沒太太?等到革命成了功,一人一個女學生。”
他說:“那是人胡說哩!進城後我一準接你。”進城後他卻真的娶了個比他小得多的女護士,就再沒進過後溝村。
時至“文革”,他正在專員任上,被學生娃們鬥得死去活來。他思謀:與其叫他們往死裏整,還不如偷跑出去。到哪裏?他很自然地想起了後溝,那深山野窪保險著哩。他終於去了,當年的小寡婦早已變成了滿臉苦楚紋的老寡婦,她並沒有嫌他說話不算數,還是把她當貴客一樣待。給他熬紅豆豆米湯,給他吃蕎麵碗飥,給他喝米酒。在後溝他還見到了從甘肅跑回來的武局長;從北京跑回來的柳司長;從關中跑回來的李書記;他們都是叫造反派整得撐不住了,跑到這山溝溝裏避難來了。他們在這裏自在極了!不管到那家,人們都實心實意在像親人一樣待他們。一天,不知造反派們從那裏聽到了風聲?突然來了一夥子持槍弄棒的人,揚言要端後溝這個黑窩子!鄉親們發怒了,自發地成立了保衛團,把他們五六個“走資派”轉移後,就像當年對付“胡兒子”那樣和造反派打開了遊擊戰,最後,甚至連“走資派”的影子都沒見到,那些氣勢洶洶的“勇士們”終於人困馬乏,又饑又渴地溜走了。
從那以後他常常想:我們吃的是老百姓的穿的是老百姓的,到了緊要關頭又是老百姓一次又一次地收留我們,救我們!我們當專員的、當局長、縣長的有什麼理由在老百姓們麵前擺架子哩!他還去過幾次後溝,把那個寡婦給兒子認了幹媽。奇怪的是他曾多次問鄉親們有啥困難沒有?他們總是一句話:“好著哩!”
現在,他離休了,娃他媽也在去年患病去世。當他感到孤單時不知為啥總想起當年在後溝的日子,想起娃他幹媽。想起那些飄蕩在深山野窪叫人夢繞魂縈的信天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