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給小瑩說點什麼,又覺得實在沒什麼可說。說天氣冷嗎?說秀秀摔檢字表嗎?說我們的事情嗎?都不合適。這種情況,最好是愛撫代替語言,愛就是最好的語言。
我的臉頰挨著小瑩的臉頰,我覺得小瑩的臉頰很冰冷。
“又吃蒜了吧?小市民!”小瑩用手把我的臉頰撥拉開,她的鼻子真尖。誰讓我吃羊肉泡時要了1碟糖蒜?她從我的一部外國小說中知道,歐洲貴族都不吃蒜,隻有小市民才吃蒜。竟然以中國的準貴族自居而限製我吃蒜。豈有此理!
我悻悻地離開小瑩。
下午上班時,局長把秀秀印好的評獎條件交給我,讓我給評委們發下去。評委就是各單位的頭頭,就在局長房子開會,局長就可以在會上給他們發,為什麼非要我再走一次形式?我忽然想起,我和局長的地位有很大的差異,中國很講究名分,各有各的分工,總不能讓局長去代替一個辦事員。
秀秀和女王科長都沒來。單位其他同誌,有的去參加開不完但又很重要的會議,有的抽去下鄉,有的外地出差,弄得很苦很累。看來我下午得很忙一陣子。我得布置舞台,繪製會標,給領導準備講話稿,借計算器,找兩名計分員……
晚上7點半,大幕拉開時,我才鬆了口氣。歌手們穿著款式各異的夏裝,恰到好處地露著該露出部位的肉體,一個個唱得很抖擻。我旁邊一位穿中式棉襖的老太太咂咂牙說:“嘖嘖,寒磣死人了!”劇院沒有取暖設備,確實很冷。
我已經冷得坐不住了。突然想起一條街道,覺得這樣的大獎賽毫無意義。這條街是縣城解放前唯一的一條街,以街名而言,也是中國最悠久古老的街道,包括紐約的唐人街,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都無法和它比擬。它叫軒轅街——以黃帝名字命名的街道。我們這座城,驕傲地矗立著中華民族始祖的陵墓。可是,這條街道還是很破舊,還有許多老房子,還有一處自來水點和垃圾堆緊挨著,旁邊是一個很不衛生的公廁。居民擔水時,如果天刮風,垃圾堆的爐灰落在了水桶裏;如果天下雨,那些糞便、爛菜和其他混合物,就肮髒得很燦爛,招來許多多情的蒼蠅。這個樣子,大家也就習而慣之,我不禁生出一點悲哀;我們公民的自我意識太弱(公德公益意識),美國人為麵包漲價就遊行示威,麵包漲價,隻是增加消費,不危及人身健康;而水點已變成病菌的培殖地。這樣的環境現象,總比水、土地之類的危機要好辦一些。現在,我們這座城,樓房已經森林般生長,精神文明單位也如綠茵茵的韭菜一茬茬建成,很快就成為省級文明縣城,在縣長和市民皆大歡喜時,不該想不起這個遺憾。正如一個人穿著考究的西裝而忘了剪指甲。
讓他(她)們唱吧,歌手們的底氣無論多麼足,都無法吹走垃圾點。我想。
回宿舍的路上,我生出一個幻想:一個外地來的姑娘,正是我理想中的姑娘,她很冷,我就把大衣獻給了她……走著想著,戲劇性出現了,我被幾個黑暗中的人影截住了。他們笑嗬嗬地說我是個“溜子”,要我把大衣借給他們,“好說,”我機智而幽默,“身子剛焐熱,讓我趁熱乎勁鑽進被窩再給你們!”
“娘西皮!”人中之一操著“中正式”說。
立夏這晚,躺在冰冷的宿舍床上,快要睡著還沒有睡著時,我還想著我的大衣。到冬天再說!
後半夜,我居然夢見冬天:花,樹葉從枝上落光了,風從遠處一陣陣刮來,天正經冷,地上的雪越積越厚,凍得堅硬,城市在這樣的景象中沉沉屹立著,很自信的。這才是真正的冬天,在冬天的不遠處——春的胎盤,春的花蕾,春的管弦!我似乎聽到一股音樂轟然奏響,融融地璀璨地回旋,如款款春風撲麵吹來,猶如斯特勞特·李斯特60歲在布達佩創作的圓舞曲《春之聲》……
選自《華夏》1996年第2期
作者簡介:
張秦北,男,漢族,1949年生,陝西黃陵縣人。延安市作協會員,曾在《詩刊》《延安報》《延安文學》《時代文學》等報刊發表詩歌、散文、小說作品多篇(首),並有詩作獲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