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打字是個快手,很快就把打好的蠟紙交我校對。我正吸著煙想心事,她笑盈盈說:“嗨,快校,別發愣!”看樣子她這陣兒情緒挺好,我得抓住時機,她情緒糟糕的時候,連局長交給的文件——不管多急,也得擱著——“打不成”,她有鉛反應。
還好,還算幹淨,隻發現一個別字;我給她指出,她把字盤檢字表遞給我,說:“幫忙查一下,我眼花了。”
在我接檢字表的一瞬,我的手凝滯住了,和她手對手捏著檢字表,我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她的臉。原來從她很秀氣的鼻孔,滴出一股液體,正小溪般悄悄流動,我希望她趕快掏出手絹揩掉。而她,一點也不知道。她上身穿著紅色馬海毛蝙蝠羊毛衫,下身穿一條牛仔褲,很優雅地站著。我忽然想起“潤物細無聲”的詩句。
“小溪”還在悄悄流動……如果繼續任其自流,它的歸宿,無疑是要澆灌她那生動的、熱烈的、鮮花般的小嘴。我急得不知該怎麼辦?總得想個巧妙的辦法暗示一下,越急越沒有辦法,連笨拙的辦法也沒有。這段時間,反而使我失態。我的眼睛、表情、動作,恰好使她誤會。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臉色煞白,“唰”的從我手中奪去檢字表,扔向我的臉。
我無法向她解釋,也用不著解釋,她會反省的。我從尷尬中逃出,一肚子懊悔:別人鼻涕流出來,自己操哪門子心?
中午,我決定去醫院找小瑩,天這麼冷,這麼憂鬱,這種時候比任何時候都需要她。
街上比辦公室更冷,行人很少,我不再關心人們穿什麼衣服。雙手插進衣袋,弓著身子走得很快。經過一家合作商店,閃進去買了包煙,看見幾個老頭正忙著從庫房往出拿煙筒,很認真地往爐子上安。
前麵是一家飯館,賣羊肉泡,我要了一個小碗,坐著掰饃。因為急著去見小瑩,我沒有把餅子掰得很碎,隻想快點吃,這家飯館的生意比平時旺。不一會飯就端上來,我要了一碟辣子,一碟糖蒜,吃得大汗淋漓,走在街上,覺得身子展拓多了。
去小瑩宿舍要經過醫院門診部,這兒有許多婦女抱著孩子看病,差不多都是流感。有的擠著掛號,有的忙著劃價、取藥,有的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小心地拿著鹽水瓶、吊管,我想幫她一下,卻沒有行動。
我沒有敲門就走進小瑩宿舍,小瑩穿著呢上衣坐在單人床邊,兩腿並著,雙腳在水泥地上移來移去。她一定很冷,很寂寞。
她看見我,沒有說話。慢慢地脫掉大衣,鋪在床上疊。
我走過去,手搭在她肩上。我已經聞到她頭發的氣味,她用的首烏洗發香波,一直是我買的。我等待著她轉過身,接受我的親吻和擁抱。
誰知她並不轉過身,卻把疊好的大衣往櫃子放。
“冷了就穿,不管別人穿不穿,自己凍不著就行。”我說。
她卻說:“用不著了,拿出來晾晾,怕蟲蛀。”
我無可奈何。我們就這麼尷著。
小瑩還在生我的氣。前一段我們的關係就有些危機,主要是小瑩對我的地位不稱心。她同宿舍的護士蘇娟剛結婚,找了個正科級幹部,而我是個辦事員,她的情緒就更壞。
上次,我曾笑著勸她:“科級算啥,縣長在古代官製中才算是九品十八級中的最小一級,科長無品無級,算不上官,隻能算個吏。燕雀安知鴻鵠之誌!我有我的追求,何況我的性格不適合當官。”小瑩撅著嘴說:“戰爭年代講信仰,解放初期講理想,90年代講帶長。不帶個長,別人看不起!”真拿她沒辦法。
現在的姑娘就講實惠,找個有權的好像成了時髦。一張口就說熟人中誰提了副科級,誰上了正縣團,某某雖沒有主持工作,但人家是帶括號的(就是雖不是正科級,但按正科級對待),遲早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