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祝君晚安(節選)(1 / 3)

裴積榮

導讀:

《祝君晚安》寫了八個人物形象。這八個人物形象除副市長郝鳳蓮外,都是已經進入老境,從原工作崗位退下來的人,這裏有原人大主任、政協主席,也有退休教師、退休幹部、退休文化人,還有退休工人,可以說是一部老齡化文學,也是一部表現白發階層的眾生相和生存狀態的小說。它以憐憫、諷刺、調侃的語言風格,描繪出一幅五味俱全的社會人生長卷,譜寫出一曲悲愴的命運交響曲。

節選這部分表現老革命馬如龍戰爭年代的叱吒風雲,離休以後良好的自我感覺,麵對今日變化了的官場、社會風氣的無奈,喪妻後個人生活的一塌糊塗等,讀來讓人同情。

第一章 馬如龍

埋葬了王麻子,好像把自己也埋掉了,馬如龍周身鬆軟乏力,連腳踏車也上不去了。這究竟是為什麼呢?他說不上來。是兔死狐悲麼,好像不是。馬如龍早在40年前單槍匹馬提偽鎮政府的槍時,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那時何曾想到能活到今日!近幾年他也常說,他早把準備工作做好了,馬克思哪天下調令,他哪天就啟程。那麼周身鬆軟究竟是為什麼,他終是找不出個道理來!他推了車子慢慢地向回走。腳下的公路已多年失修,坑坑窪窪很不好走,群眾說它晴天是洋灰(揚灰)路,蒙行人一身灰塵,雨天是水泥路,濺行人滿身泥水。來來往往的拉煤車不停地嘶鳴著,如狼嚎鬼哭似的奔馳而來,到馬如龍身邊沉重地噗——噗——放兩個臭屁,又奔馳而去了,連個尾巴也不搖一搖。

馬如龍終於為自己的心情沉重找到了一個答案——人老了不能沒錢。過去講政治,有權就有一切,而今講經濟,有錢就有一切。以前,他的腦子好像一個籠子,是空的,參加過王麻子的追悼會之後,這個空籠子裏突然跳進一隻兔子——錢。這個兔子蹦蹦□□,左撞右闖,攪得他不得平靜。吳仁奇為什麼那麼受人尊重?白靈丹為什麼那麼畢恭畢敬地為他叩頭?人家有權又有錢啊!

馬如龍心想,要抓經濟了!幾十年為待遇問題鬧上訴,把家裏的積蓄全花光了,車船費條據,住宿費條據,膳食費條據三項一提兜。官司直打到中央,朝拜了組織部長胡耀邦,可解決了什麼問題呢!還是那麼幾個死工資,出門依舊沒有小車坐。過去,我走在軒轅鎮街道上,一街兩行的人向我打招呼,相識的、不相識的,有事沒事都想和馬主任多說幾句話。可如今呢,明明是熟人,人家卻把麵子邁到另一邊去了!這事不能埋怨人家,怨自己腰裏沒銅。“孔方兄呀!你厲害呀,當年的孤膽英雄馬如龍如今也要拜倒在你的腳下了!”

馬如龍想下海,他想辦個實業。辦什麼呢?辦食堂。他想,辦食堂就辦實惠一點的,不要辦那些高檔的,什麼生猛海鮮呀,什麼蠍子樓,蛇樓呀,盡他媽的瞎成精!陝北人有幾個吃蠍子的,有幾個吃蛇的?那些辦高檔餐廳的,其實是掏共產黨的腰包。上級來人了,請到蠍子樓去,請到蛇樓去,什麼雞呀,魚呀,海參呀,魷魚呀一齊上,吃完了嘴兒一抹順門走,由當地的東道主開錢。東道主是誰,還不是共產黨麼!我馬如龍要辦食堂,就辦有地方特點的,群眾喜歡的。比如吳旗、誌丹的蕎麵□□館呀,延安的小米、油糕館呀,榆林的幹烙、火燒館呀!還有綏德、米脂的豆錢錢飯呀,洋芋撥拉飯呀,南瓜綠豆、小米稀飯呀……“位卑未敢忘憂國”,咱是共產黨的人,咱決不做虧共產黨的事!

馬如龍邊走邊謀算——

“舞廳咱不辦。而今的舞廳,名為高檔,實為低檔淨幹些傷風敗俗的苟且事……

“書攤咱不辦。而今的黃色書刊太多,還有盜版的,盜印的,胡編亂撰的,偷梁換柱的,張冠李戴的,咱的文化檔次低,很難辨別真偽……

“錄像廳咱不辦。不搞黃色的掙不了錢,搞黃色的太缺德,一旦漏了餡兒還要罰款。還有什麼‘鐳射呀’、‘影碟呀’,不敢耍電老虎,咱弄不轉那玩意!

“就是辦食堂,這東西牢靠。”馬如龍為自己下海做了決定。

馬如龍懷裏揣的這2500元現金,其中1500元是親友接濟的,是幫他上訴的。馬如龍想,上訴的事,已經成了老樹挖根了,上訴了大半輩子還沒結果。不如拿這筆款子先辦個實業,等自己有了錢,也買一輛北京吉普,雇個司機,開自己的車去上訴。我也風光風光,讓那些政治妓女們開開眼:我馬如龍二度輝煌!到那時,我的北京吉普從軒轅鎮上開過去,那些勢利小人們又會亮開嗓門高呼,“閃開,閃開,馬主任過來了!”

馬如龍剛到家門口,就有兩個青年人笑嘻嘻地迎上來,同時稱他“馬老!”大個兒自我介紹說,他姓翟。小個兒戴著眼鏡,自我介紹說他姓侯。

馬如龍問:“找我有事嗎?”

翟大個說:“有啊,我倆等你老半天了。”

馬如龍問:“你倆是來外調的嗎?”

“不是。”翟大個說:“馬老先開門,咱們進到屋裏我再給你彙報。”

進到屋裏,馬如龍沒有招呼客人,大咧咧地坐到炕塄上說:“我是個單身漢,早晨出門了未生火,沒開水!”看著客人沉甸甸的黑提兜,他問:“你倆是推銷毛筆的嗎?”

侯眼鏡說:“不是。”

馬如龍問:“是推銷鼠藥的嗎?”

侯眼鏡拿出一封短箋說:“你先看看這個。”

馬如龍先看末尾。短箋的最後署名是“程景山”。馬如龍說:“我就不認識這個人嘛!”

侯眼鏡說:“你仔細想一想。程書記說,土改時,他和你在一起工作過好幾個月時間哩!他還常向我們講你的革命鬥爭故事哩!——單槍匹馬獨闖敵陣……”

馬如龍突然省悟。說:“認識認識,土改工作一完畢,程景山就調到南方搞工業了。我們再沒聯係過。——你們來有什麼事呢!”

侯眼鏡笑笑說:“你先看看信嘛!”

程景山的信內容很簡短。先是問候,隨後說他目前正辦一個國防廠子。有一筆生意很可以做,大有賺頭,請與來人麵談……

馬如龍問:“究竟是什麼生意呢?”

侯眼鏡從黑提包裏抓出一把梅紅色紐扣說:“我們收購這個。我們初到這兒,人地兩生,請馬老幫忙。”

馬如龍問:“你們收購這種小紐扣有什麼用呢?”

侯眼鏡悄聲說:“我們是個國防廠子,對外保密。我們把這種紐扣收回去後,高溫化解,從中提取稀有化學元素。”

馬如龍問:“你們咋樣收購呢?”

侯眼鏡說:“這種紐扣,市場上3分錢一個。收購價可高可低,馬老看著辦吧!收購一個紐扣我們付馬老一角錢手續費。”

馬如龍問:“你們住在哪兒?我咋樣和你們聯係呢?”

翟大個和侯眼鏡各自拿出一張名片說,這上邊有通訊地址和聯係電話,並說:“其實不用你和我們聯係,我們到時候來取貨。”說著從提包裏取出300元錢,“這點錢,先留給馬老,待我下次取貨來時,多留些款子。”

馬如龍沒有細看那兩張名片。既有老戰友的介紹信,又留有現款,馬如龍想,我正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來。我正想搞實業,就有人送生意上門,我老馬發財的時候到了。他就慷慨地答應了。

翟大個和侯眼鏡就要離去了。馬如龍送出門。在院裏翟大個東瞅瞅西瞧瞧,就像個偵察兵似的。馬如龍問:“你看什麼呢?”

翟大個說:“這院子不安全。你看這兒……院牆太低,小偷翻牆如走平地。”

馬如龍嘿嘿笑著說:“小偷鑽到我這院子裏來幹什麼,咱窮得丁當響,把小偷請進來,還沒法送人家走呢!沒一件看得過眼的東西相奉送嘛!——你們看見了,那個16寸的電視機,是黑白的;那對□木沙發,是80年代初期製作的,是彈簧的……”

侯眼鏡發牢騷了。他罵社會分配不公平,窮的太窮,富的太富,發了財的,都是些死痞、流氓,賺的都是昧心錢。而像馬老這樣一個堂堂正正的縣團級,每月才拿300多元……

馬如龍急忙糾正說:“我離休後每月能拿到400多元。”

侯眼鏡說:“你是老幹部反不及那些暴發戶。人家是三層大洋樓,鋼筋水泥結構。你呢,爛磚窯,土木結構;人家腳地鋪地板磚,鋪紅地毯;你呢,是土腳地……這怎麼比呀,這是什麼社會!”

馬如龍盡管內心裏也很不平衡,但他表麵上卻很平靜,裝扮出一個領導幹部應有的寬容大度說:“別忘了,我們是共產黨,這是最根本的一條。‘文革’前,就是全國上下學習‘九評’的時候,一次聽報告,我聽講課老師講了這樣一個政治笑話——一位前蘇共領導人,新修了一幢別墅,將自己的貴重財物陳列其中以示富貴,並請他的八旬老母親來觀看,以盡孝道。那些金銀珠寶,那些稀有珍奇把這位八旬老嫗看得眼花繚亂。這位老婆婆看完後,忽然擔心地問——兒呀,你如今變得這樣有錢,就不怕當年的紅軍回來麼……”

翟大個和侯眼鏡聽得哈哈大笑,說:“馬老真幽默,不愧是老領導!”

在握手話別時,馬如龍再三叮嚀二位回去後問候他的老領導程景山,祝他健康高壽!

第二天,馬如龍就在軒轅鎮街頭的電線杆上、廁所牆上到處貼廣告。見了熟人,他就做口頭宣傳?老戰友們都說,馬如龍轉過彎兒了,知道抓錢了。馬如龍拿了樣品在軒轅鎮街頭逐攤收購,共收集到不足300枚紐扣。第三天馬如龍家來了一個賣紐扣的。此人臉上有個傷疤,他說那個傷疤是他小時候隨媽媽討飯,被有錢人家的狗咬傷的。看到這個受苦人滿身黃塵,滿臉是汗,馬如龍非常同情。他用香煙香茶招待客人,價格也優惠。這位客人共帶來8000枚紐扣,每枚以5分錢計價,客人共帶走馬如龍400元。

疤臉客人走後,馬如龍心頭久久不能平靜。他想,過兩天翟大個和侯眼鏡將會付我800元勞務費。名為勞務費,其實咱什麼勞動也沒付出,這實在是剝削。這比一月工資還多,這合理麼!他想到了多吃多占,想到了鬥私批修,想到了雷鋒精神,想到了四項基本原則,想到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想到了一切繳獲要歸公……“唉,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人隨社會轉,走著瞧吧!”

第四天,又是那個疤臉漢子,用麻袋裝著,用腳踏車帶來半袋子紐扣,清點過數目,共16000枚。馬如龍付給疤臉800元現金。臨走時,疤臉問:“再收不?”馬如龍本想說不收了,沒訂金了。但轉念一想,這正是個好機會,機不可失,何不把借來上訴的這筆款子先墊支進去,待紐扣賣了,用賺來的錢去上訴,去還債呢?他簡捷地告訴疤臉:“繼續收!”

第五天,又是那個疤臉漢子,用麻袋和腳踏車運來兩袋子紐扣。清點過數目,共3萬枚,馬如龍付現款1500元。臨別,疤臉問:“還收不?”馬如龍手中沒有現金了,說:“暫停幾天:你隨時打聽著,以後還收,歡迎你再來。”

疤臉漢子沒有接受馬如龍的“歡迎”,以後再也沒有來。

翟大個和侯眼鏡也不夠朋友,以後再也沒有來。

馬如龍發慌了。他拿出那兩張名片去查找,在名片上的地址裏找不到這兩個人,撥號電話也叫不通。無奈間,馬如龍突然想到了程景山。他雖然與程景山分別40多年了,但這是個有根有底的人,不愁找不到。馬如龍通過橋山市委組織部查明,程景山原在一個紐扣廠當過書記兼廠長。廠子辦得尚好。程景山病故已經5年了,這個廠子也倒閉了。廠子倒塌後沒錢給工人發工資,兩個紐扣一分錢,全部用紐扣頂發工資……

一切全明白了。

馬如龍病倒了。他的上訪也暫時停止了。

馬如龍火冒三丈。他想罵人,老伴死了,罵誰呢,孫兒不敢罵,孫兒媳婦不能罵;他想打人,全軒轅鎮的人如今見了他都虛情假意地稱“馬老”,都是敬而遠之,打誰呢?他想批評人,可而今已經離休了,沒下級了,成了光杆司令,該批評誰呢?無可奈何,他在院子裏閑轉,消氣。忽然從大門外傳來一陣兒歌聲,聲音嘹亮,字句清晰——

人老腰彎把頭低,

樹老皮厚葉子稀。

茄子老了一張皮,

黃瓜老了尿臊氣。

“呸,滾你媽的腳片子!”馬如龍朝大門外狠狠地唾了一口。他窩了一肚子尿臊氣回家去睡覺。

馬如龍是打不倒的。他實實在在地痛苦了兩天,第三天又出現在軒轅街道上了。做生意不是自己的強項,眼下又不輕不重地跌了一跤,那就暫且作罷吧!狀還是要告的,待遇問題,既是政治問題,也是經濟問題,豈可等閑視之!他決心繼續上訴,他又在親友中籌集資金了,可惜他奔忙了幾天沒有結果,曾是患難之交的,今天對他都是熱情接待,虛意應酬,一提到借錢的事,都推三推四,困難擺了一河灘。他又推著腳踏車,心情沉沉地從人文初祖軒轅黃帝陵廟通往軒轅鎮的古道上向回走。正走間,忽聽身後傳來一陣山呼海嘯般地轟鳴聲,大地也被震動得突突顫抖。憑感覺馬如龍知道來的是拖拉機。這些鄉間拖拉機手,大都沒有經過專業培訓,不懂交通規則,操作技術不過硬。城市的司機上這種鄉間土路有三怕。一怕大老爺——鄉間騎腳踏車的冒失小夥子;二怕二老爺——騎上摩托車掛上小姐兜風的;三怕三老爺——鄉間開拖拉機的。他們說:“大老爺搖搖晃晃,二老爺橫衝直撞,三老爺一撲就上。”汽車司機尚且向他們讓路,馬如龍急忙將腳踏車提在路邊的草叢中,靜候“三老爺”過去。

誰知這“三老爺”偏偏不過去。那輛拖拉機在與馬如龍的腳踏車平行時,突然刹住車。車上跳下來兩個小夥子,馬如龍認得,那是他的本家重孫子馬晉元和馬封元。

馬晉元說:“老八爺啊,你這人咋比端陽節的蛤蟆還難找?我到人大常委會去找,人家說人大常委會早就沒有你的辦公室了。我到家屬樓去找,人家說你壓根兒就沒上家屬樓。有人說,自埋葬了王麻子之後,就再沒見過你的麵。我倆以為王麻子把你拉走了,一路上給你叫魂直叫到這兒!”

橋山地區有句鄉諺:“爺爺孫子沒大小。”意思是說爺爺和孫子之間開玩笑沒高沒低,沒輕沒重,可任意戲罵。馬如龍說:“我辦離休手續快十年了,你怎麼會跑到人大常委會去找我?”

馬晉元說:“離休了,憑老資格人大常委會也應該有你的辦公室。你住在裏邊不向出搬,誰家兒的敢把老八爺趕出來!”

馬如龍說:“我是不好意思住了,主動搬的。他們沒人敢把爺爺向出趕,爺爺參加革命時,那群龜孫子還穿開襠褲呢!”

馬晉元和馬封元把馬如龍的腳踏車提上拖拉機,又拉馬如龍上車。馬如龍問:“你弟兄兩個,今天是怎麼了,這麼熱情?”

馬晉元說:“我是把磚角打掉,磚(專)心求你來了!”

拖拉機上裝有新收獲的蘋果、核桃、紅苕、洋芋。待馬如龍在一個裝核桃的蛇皮袋子上坐穩後,拖拉機又啟動了。馬如龍問:“你們找我有事嗎?”

馬晉元說:“給你說個媒。我想再找個老奶奶。”馬如龍以為是真的,問:“女方多大年紀了,哪兒人,家中啥情況?”

馬封元笑了。馬晉元說:“小腳,大耳朵,身體很胖,就是膚色太黑。”

馬如龍知道上了孫子的當,罵道:“你說的是老母豬啊!我就知道豬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到家了。馬如龍開了門。馬晉元、馬封元一齊動手,把蘋果箱子、核桃袋子、紅苕、洋芋向進搬。馬如龍依舊不招呼客人,大咧咧地坐到炕塄上說:“多年來,都沒見你弟兄二人這麼熱情過、仗義過。”

馬晉元說:“自從你參加革命以後,給家鄉人辦了不少好事。可家鄉人對你太冷淡了。我倆今天是特意來補情的。”

馬封元說:“這還是剛開始,待事情辦成功後,娃們還要好好孝敬老八爺哩!”

馬如龍問:“究竟啥事嘛!”

馬晉元說:“就是咱們淤泥河地權的事。”

馬封元問:“那塊地究竟是誰家的?”

馬如龍說:“不管是誰家的,是南分的,你們種去,是北分的,你們也種去。

“娃娃呀,你們怎麼還不懂得這個?怎麼又扯起南分、北分的舊事了。你以為又成私有製了,你以為又回到舊社會了!劃分責任製搞家庭聯產承包,這是中央的新政策。”

馬晉元和馬封元相視而笑。

馬晉元說:“老八爺呀,你弄錯了,我不是問這個。自從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後,我就當生產隊長了,還能不懂得這個基本政策麼!”

馬封元說:“我哥而今還是大行政村黨支部書記,鄉黨委委員哩!”

馬如龍說:“官不小了,鄉裏人都稱你們是土皇上哩!”

“土皇上個屁,連家門也看不住,連自己老祖先留的產業也保不住,我還配稱土皇上麼!我還當什麼大行政村支書,鄉黨委委員哩,我真是羞先人哩!”馬晉元說得很激動。

馬如龍說:“你這是怎麼了!誰侵犯你的祖業了!”

馬晉元說:“老八爺呀,我這次來就是要問個根底。咱們淤泥河灘那塊地究竟是誰的,是馬家寨馬家的,還是牛家原牛家的?”

馬如龍說:“淤泥河的土地,怎麼能成了牛家原的呢!太子原鄉的土地改革是我領導的,當時簽發了土地證的啊!”

馬晉元說:“是呀是呀,馬家寨的祖業田產,如今讓牛家原霸占了。這事我們馬家人如何能容忍得了呢?牛家原人,如今已將那段地,以荒山荒坡地承包給牛頂門了。承包期30年,承包金額60萬元。承包合同已經寫了,鄉政府已經批準了,也經過市公證處公證了。牛頂門已經栽上紅富士蘋果樹了。”

馬如龍問:“怎麼就這麼快呢!”

“我的老八爺呀!你這個老共產黨員,離休以後就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理皇家事了。”馬晉元埋怨說:“老八爺啊,你哪管社會上的事!這塊地段所有權的矛盾,3年前就鬧起來了。牛家原人在淤泥河灘開荒地,我帶領馬家寨幾十名小夥子去擋了。官司打到太子原鄉政府。副鄉長牛靖國是牛家原村的人尖子,以權壓人,就把咱馬家寨的祖業田產判給牛家原了,牛家原繼續耕種。我上訴多次,當官的踢皮球,滿場子轉圈圈沒有結果。秋天到了,穀子、豆子、玉米、高粱生長得特別好……”

馬如龍問:“你不是說,已經栽上紅富士蘋果樹了嗎?”

馬晉元說:“你是老糊塗了,還是變成老官僚了?紅富士蘋果樹栽上去,一年兩年不發旺,趁時機在株間行間套種,收的都是便宜糧食。淤泥河灘的那塊秋莊稼呀,老八爺呀……啊呀呀,你沒見,黃燦燦的一大片,真是愛死人!把這樣的地段——那是聚寶盆啊!那是老祖先給咱們馬家寨人留下的聚寶盆啊——拱手讓給他人,那我們這些後代子孫不全成阿鬥了麼!莊稼成熟了,我帶了幾十名精壯小夥子,一夜搶收了他們幾十畝玉米。當牛家原人知道後趕來阻擋時,我們早就把玉米棒子拉到咱們家裏了!”

馬如龍問:“後來呢!”

馬晉元說:“牛家原人不服氣,幾十個人開了拖拉機追來搶糧。我們早就有了準備,百餘人齊上陣……”

馬如龍問:“打起來了麼?”

馬晉元說:“剛要動武,牛靖國副鄉長驅車趕來阻擋了。——那天,鄉政府的人若遲來一陣陣,是要出人命的!——我現在趕來問你,淤泥河的地權屬誰的?這是個關鍵問題!”馬晉元亮底牌了。

馬如龍是個急性子,火暴脾氣,遇事愛當機立斷。當了多年領導,慣於用長官姿態下斷語:“馬家寨的。這事我知根知底!我心裏明得跟銅鏡一樣。官司打到國務院,它也是咱們馬家寨的,你放心!”

馬晉元說:“人家牛家原人有權,老八爺,你離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