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虛弱的呼吸兩口,打起精神,說:“非卿,如今太學院放了那麼久的假,你在家可有認真溫書?”
穆非卿懶洋洋,漫不經心的:
“提這個幹嘛?太學院放不放假,又有什麼不同?太傅還不是要布置那麼多功課,切,無聊!”
“那非卿可有認真完成太傅的功課?”
穆非卿望過去,隔著床幔隻能看見大皇子躺在那兒,卻看不清他的臉,笑嘻嘻說:
“大皇子表哥又不是不曉得,人家對念書一點子興趣都沒有,隨便敷衍敷衍就是了。”
大皇子心裏惆悵:是了,非卿與大家都不一樣,不需要努力都能把功課學的又快又好。
他這般漫不經心,不以為意的態度,還能將眾人甩到背後,讓眾人如何努力都追趕不上,這才使得人嫉妒!
大皇子歎了口,轉頭看著他又說:
“你還是靜下心來好好學一學吧,雖你天資聰明,但兩位太傅對你期望頗高,明年下場得拿第一才好。”
穆非卿對明年下場的事兒沒怎麼放在心上,聽大皇子又勸他好好念書,便開始撅嘴了:
“安啦,安啦,人家曉得了,大皇子表哥你真是比人家娘親還要囉嗦。”
“不過,明年那一場冷仁愽也準備下場試一試,表哥要不要也來?”
大皇子愣了愣,清薄的床幔都擋不住穆非卿望過來那雙閃亮璀璨如星辰的眼睛。
“非卿的意思是?”
穆非卿笑嘻嘻的跑到他床前去,大皇子趕緊轉臉,背對著他,緊張的喊:
“你快退到椅子去坐好,別離我這麼近,我如今生著病了,別過了病氣給你。”
穆非卿不理,幹脆坐在床榻上,伸手進去拉大皇子,笑嘻嘻的道:
“怕什麼呢,隔得那麼遠,都不好說話呢!”
大皇子看著穆非卿伸進來抓著他被子的白嫩小手,又看自己滿是水泡的雙手,不敢去觸碰,心裏緊張,聲音有些顫抖:
“非卿,你快放開。”
穆非卿曉得大皇子對他好,他大皇子表哥身子金貴,對於這些小病小傷的最是大驚小怪了,不似冷仁愽,手都快給人砍斷了,哼都不哼一聲,最多皺皺眉頭。
見穆非卿收回了手,大皇子側了一下臉,見他精致的小臉帶著燦爛的笑容貼在床幔上,心咚咚跳:
“你若非要離那麼近,也把臉轉過去,不然我都不敢與你說話。”
“講究!”
大皇子最重規矩,雖在自己麵前向來沒有規矩可言,但是一涉及到他覺得為自己好的事情,卻異常堅持,就如現在這般,怕過了病氣給他,非不讓見麵。
穆非卿聽大皇子聲音虛弱,體諒他是病人,也不與他強著,轉身背靠在床沿上,依舊坐在床榻上。
“好了,人家都背過去了。”
大皇子正頭,剛好能瞧見穆非卿一個漂亮的小腦袋,費勁的呼吸兩口:
“你怎麼坐在地上?”
穆非卿將手中的果子狠狠咬一口:
“表哥你今天特別煩耶!這也不許,那也不對,信不信人家這就把你的床幔扯下來?”
大皇子聽了,心提到了嗓子眼,趕緊說:“好好好,你別惱,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隻別動這床幔,我這病厲害著……”
頓了頓,大皇子艱難咽了咽口水,喃喃道:“我可不想你也染上。”
穆非卿繼續剛才的話題說:
“大皇子表哥,明年我們三個一起下場,如何?你不是總說身在皇家,無法體現許多尋常人家的樂趣麼?不過一場童試,瞧把你眼熱的,你要真想去,人家去幫你想法子呀!”
大皇子聽了,心中瞬間湧出一陣悲傷,喉嚨堵得慌,又聽穆非卿清脆的聲音傳來:
“人家都想好了,等二月考完童試放了榜,就和小愽愽一道去漠北好好玩耍一番,明年他阿爸整壽呢,莊親王肯定會放他回去的,嘻嘻……”
“雖大皇子表哥是不能跟著去的,但表哥想要什麼,盡管開口,人家一定給你帶回來。等人家家來,再好好與你好好說道說道那漠北的風光!”
大皇子雙眼發愣,感覺眼角酸酸的,鋪天蓋地的悲傷將他小小的心房塞得滿滿的,快要喘不過氣來。
明年啊……
童試啊……
漠北啊……
非卿嘴裏描述的場景多誘人啊……
但他,怕是活不到月底了。對他來說,哪裏敢奢望明年?
強忍著一陣陣心酸,大皇子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有些哽咽的開口:
“好啊!非卿,你歡喜就好。”
“你的嘴最巧了,有你說與我聽,就如親眼瞧見一般,漠北一定風光極好。”
非卿,若我不在。
來年,你能否來我墳頭說與我聽?
穆非卿聽出大皇子聲音的異樣,問:
“大皇子表哥,你怎麼了?聲音那麼奇怪?可是身上不爽,要不人家去把嬤嬤喚來?”
大皇子搖頭,眼淚默默流得更加洶湧,他隻得穆非卿多在這兒呆一刻,便會多一分被傳染天花的危險……
但,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與非卿說話聊天了,往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他又多舍不得非卿走。
他甚至惡毒的想,若是,若是非卿也染上了天花,那麼…。
那麼他到了地下麵,是不是就不會孤單了。
隻要有非卿在身邊,生活從不會無趣枯燥。
非卿啊,他總有法子讓人開心,你聽他喋喋不休的說話,從不覺得呱噪,隻會覺得歡快;你看他時時刻刻掛著的一臉燦爛笑容,心裏再多苦悶低迷,也一掃而空。
天大的事兒,在非卿眼中也不過一笑而之,他總是笑嘻嘻的說:“哎呀呀,這有什麼好擔心的,交給人家啦!”
穆非卿又嘰嘰呱呱說了許多,大皇子靜靜的聽著,靜靜的流著眼淚,嘴角卻始終翹起,露出苦澀又歡喜的笑容來。
穆楚寒猛的騎著馬闖進來,見穆非卿背靠在雲床坐著,心頭一緊,一瞬就衝了過去,俯身把穆非卿從地上拉了起來,甩到馬上去。
兩人反應過來,同時大叫。
“薛賊,你幹什麼,快放了我!”穆非卿瞬間收了笑,伸手就去掐他的脖子。
大皇子撲倒床邊,大喊:“非卿!”
“大膽,你是什麼人,敢闖進……咳咳咳……”
穆楚寒伸手捏住穆非卿的手,直接點了他的穴,不讓他亂動,將他按在自己身前抱著就要走。
“你…。你快放開他!”
大皇子急的從床上掉了下來,重重的摔在地上。
“大皇子表哥!”
穆非卿不能動,隻聽到背後大皇子摔倒發出的悶聲響,和他呼啦呼啦艱難的呼吸,翻著眼珠子往上瞪著穆楚寒:
“薛連戰,我穆非卿發誓,有生之年必將你殺之而後快。”
穆楚寒低頭看著穆非卿眼中的無盡恨意,勒了馬,心頭頓時惱火,這小子都是什麼眼光,偏得為這些仇人之子恨上自己的老子。
突然拉了馬韁,轉過身,穆楚寒指著滾落在地,正雙手撐地,努力想要爬起來的大皇子,冷聲道:
“穆小公子,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的大皇子表哥得的是什麼病?”
穆非卿看過去,正巧大皇子驚慌的抬頭,大皇子臉上,脖子上,手上那些亮晶晶的水痘全部落入穆非卿眼中。
“他得的可不是普通的風寒,是天花。”
穆非卿傻了眼。
大皇子聽穆楚寒嘴裏吐出天花兩個字,一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再一次撲倒在地上。
“表哥!”穆非卿緊張的喊了一句。
“穆小公子,還看不清形勢嗎?”
穆楚寒的聲音貫常的冷酷殘忍:
“大皇子明明知道自己得了天花,還將你叫進宮來,寓意何為?別傻了,你以為大皇子對你能有什麼真心?”
“你閉嘴!”穆非卿大吼一聲。
“穆小公子難道連你娘親都不顧了嗎?若你染上了天花,可有想過你娘親會如何?”
穆非卿渾身一顫,把牙咬得咯咯響。
大皇子抬頭,淚流滿麵,虛弱焦急的解釋:“非卿,非卿,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太想見你了……”
他倒在地上,羞愧的用手捂著臉,壓抑的哭起來:
“我知道不該叫你來,但是我…。非卿,我就要死了…。我好害怕…。”
“我隻是想和你說說話,並不想把天花傳染給你,真的……”
穆非卿:“大皇子表哥,你別說了。”
大皇子渾身一僵,心中突然絕望,雙手捂著臉,渾身都在顫抖。
非卿終究是厭棄他了,是嗎?
“我信你!”
大皇子聽了,忽得抬頭,對上高頭大馬上穆非卿清明閃亮的黑眸。
“非卿相信大皇子表哥不會害我的,即便整個皇宮的人都想害我,表哥也不會的。”
說的如此堅決,大皇子愣愣的望著他,羞愧、窘迫、感動……
“非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