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一品侯府,也是如今熾手可熱的國舅府。
出了穆家老九穆楚寒這樁事兒,參與舊太子奪嫡的穆侯府,不僅沒被新皇治罪,反而恩寵一日甚一日。
如今穆家三女穆楚婉被封了貴妃,與中宮右相府裏出生的皇後勢均力敵。
如此隆恩聖眷,反而讓冷麵侯爺心生不安起來。
這日好不容易請動了皇上身邊的紅人,國師百裏破風到府一敘,作陪的便是在從龍之時,立下大功的穆家大爺,穆楚輝。
三人在書房正繞著彎相互探底,眼見快談到正題,卻有小廝來敲門,說是瓊州八百裏快馬送來的急件。
穆侯爺本要嗬斥那小廝,又想到三兒穆楚瀟辦事向來穩妥,雖說每隔兩個月便會往京裏送一封家信,可他記得前幾天才收了三兒的書信,且這還用上了朝廷的急件,穆侯爺揮手退去小廝,表情嚴肅起來。
也顧不上屋裏還有百裏破風這個人精,穆侯爺撕開信封飛快一看,差點沒氣得噴出一口老血。
他估摸著幾年來,皇帝也算是在朝廷站穩了腳,這一層層恩寵加上來,下一步是不是在計劃著,要拿他們穆府開刀了。
他這才剛舍了老臉,把百裏破風請到府裏來,老九這個孽子竟然在金陵還不安生,為著他,上陽縣多死好幾百人的無辜百姓,他竟還有心思去和老三計較些許小事!
穆侯爺實在震怒,不顧書房還有客人,砰得一聲摔了茶杯,口中呼著“孽子”,取下牆壁懸掛的龍劍就要往外衝。
穆楚輝連忙起身拉住他:
“爹,可是出了什麼事?”他遞給眼色給老爹,示意他百裏破風還在屋裏呢!即便有天大的事兒,也得先忍上一忍。
百裏破風本來自異域,冰藍的眸子半掩,細細品著侯府的極品毛峰,像個沒事人,就如絲毫沒見著穆侯爺的失態。
穆侯爺好似這才記起屋裏的百裏破風來,做出一臉的憤怒,羞愧難當的說:
“國師,我這廂失禮了。”
他恨鐵不成鋼的道:
“實在是我那在金陵的孽子老九,太過混賬!他幹出這般的事情來,簡直讓我愧對皇上的信任啊!”
既然他話都說道這份上了,又做出這般的惺惺之態,穆家老大也不是個傻的,瞬間就反應過來自家爹要演戲了,接口問道:
“老九都發配到金陵去了,他還能作出什麼讓父親如此動怒的事來?別是搞錯了。”
“你自己瞧瞧,他幹的好事。”穆侯爺似被氣的很了,額頭青筋都冒出來了。
“上陽縣上萬百姓,染了時疫等著生石膏救命,他倒好,顯擺他銀子多還是怎樣?把瓊州、燕荊、天水的生石膏全部買了去,和你三弟賭氣,賺那黑良心的銀子,真是缺德!”
“我沒有這樣的兒子。”
穆楚輝看了一眼依舊淡定的百裏破風:
“父親先別生氣…。”
“我怎能不氣?為著他這孽子,不過幾日時間,上陽縣就多死了幾百人!他如此混賬,你三哥還一門心思替他瞞著,我看不如這就直接稟了皇上,讓皇上斬了這混賬東西,一了百了。”
穆侯爺吼得震天響,百裏破風終於有些動靜了,冰藍的眸子在穆家父子身上一掃,這穆家父子真是演了好一場戲,演的如此賣力,他不配合好像也說不過去,這便笑了:
“想來那離京千裏的金陵城甚是無趣,穆家九公子一個人在那種地方呆得久了,性情變得古怪些也是情有可原,上陽縣是哪裏,可是聽都沒聽說過的地兒,爆發時疫這事兒也沒人上報,京裏除了穆侯爺,怕再無第二個人知曉了。”
“時疫之勢來勢洶洶,哪次不死個幾百上千人,嚴重的時候死傷上萬也是有的,既然上陽縣的時疫已經被控製住了,穆侯爺又何必去追究九公子的一時之差呢?我相信九公子一定是無心之失。”他絕對是故意的。
穆侯爺見百裏破風終於接了口,一雙鷹眼盯著他問:
“我不追究,可皇帝不能不追究吧?”
這便是要逼著拉百裏破風下水,讓他在這件事兒上包庇穆楚寒了。
雖嘴裏喊著罵著巴不得他立刻去死,畢竟是他親兒子,穆侯爺又怎麼舍得?且不說別的,他老娘還在呢,老九是她的寶貝心肝,府裏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皇上是明君,侯爺大可放心。”
百裏破風滑不溜丟,什麼也不應下,丟下這一句,隨即便尋了機會告辭離去。
“爹,這時疫一事既已過去,您又何必提起,反正瓊州由三弟把持著,諒也沒人敢把這事往上捅,畢竟死了上千人,皇上認真追究下來,誰也脫不了幹係。”穆楚輝道。
“老九留在金陵,京裏多少雙眼睛都盯著呢,這但凡有一點兒風吹草動的,能沒人知道?且我們家現在太過招眼,多少人排著隊要拉我們家下馬你又不是不曉得。”
穆侯爺臉上哪兒還有一絲怒火,鷹眼鋒芒全開:
“皇上這些年是把我們穆家放在火架上烤啊!”
“爹爹不必太多焦慮,且等一陣子,等三妹妹誕下龍種……”穆楚輝眼中陰晴不定。
“隻怕到時候,盯著我們家的人便就更按捺不住了,往後的日子,侯府還要多靠你了,輝兒。”
“兒子省的。”穆楚輝恭敬道。
穆侯爺細算,家裏兒子眾多,眼下看起來最可靠也隻有老大和老二,早些年老二為了避嫌主動外放,老三也是個好的,官也一直做得穩穩當當,可偏是個庶子,不得老太太喜歡,若強把他調回京裏,怕他在家裏呆著也別扭。
老五隻愛吟詩作賦,全是些花架子,不堪大用。
老八如今還看不出個所以然,留著在看看。
老九…。
不提也罷,年少名動盛京,鋒芒畢露,才華盡顯,當年人人都道穆家出了好兒郎,怕是他要引著侯府一步登天了,可終究是給廢了,還是他親手給廢的。
往事不提也罷,一想起穆楚寒,穆侯爺心中五味複雜,各種酸楚,不可為人道。
倒是又勾起了上陽縣時疫這樁事來,穆侯爺心中怒火瞬間點燃,這作死的老九,都被發配到了金陵還不安分。
手中拿著老三的書信,穆侯爺快步走到後院,闖進臥房,滿是怒火把信摔在侯夫人秋氏身上:
“看你那孽子幹的好事,真是越來越出息了,拿著全縣上萬的人命當樂子耍,他不要臉,不要命,也別拖全家人下水!”
秋氏被穆侯爺這一通無名怒火弄懵了,撿起地上的書信,看了看,越看嘴抿得越緊。
看完之後,秋氏正了身,保養得當的一雙手依然細白,扶了扶整齊的鬢角,退摒左右,不緊不慢的說:
“侯爺,你要覺得老九鬧心,盡管使人去殺了他得了,反正他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兒子。”
一雙美目望著氣急敗壞的丈夫,秋氏又說:
“反正他這一輩子也讓你給毀了,一輩子窩在那小小的金陵,活著跟死了又有什麼分別。”
曾幾何時,她的小九是何等風光,如今再看,就連那賤人生的老三都敢去他頭上踩上一腳,如何不讓秋氏心疼,憤怒。
侯爺生了六個兒子,老大老二皆是前頭侯夫人生的,隻老五和老九是她的親生兒子,其餘全是姨娘肚子裏爬出來的。
當年別以為穆侯爺和老大做的隱蔽,打量秋氏不知道,他們合起夥來拿她的小九做伐子,鼓動他親近舊太子,暗地裏他們卻去投靠了五皇子,關鍵的時候,一腳把她小九踢開,生死不顧,她倒現在還不敢相信這是跟她同床共枕的人能幹得出來的事兒。
從此,秋氏表麵不顯,心裏卻是徹底恨上了穆侯爺,並那老大穆楚輝。
“你,你…。”穆侯爺指著秋氏,氣結。
“侯爺。”秋氏拉下他的手指,淡淡的語氣帶著一絲陰陽怪氣:
“妾身攔不住你,也不敢攔,府裏都是你說了算,你要殺要剮的,這就趕緊去吧!”
“你要殺誰?”
老太太扶著碧雲的手黑著臉進來。
秋氏連忙起身給她行禮,又親自扶了她坐下。
穆侯爺臉上有些尷尬,望著秋氏,秋氏把臉撇一邊,假裝沒看到他。
“穆侯爺!”老太太顯然氣的狠了,一字字咬的很重。
“你這是說要去金陵殺誰?”
“娘,你別生氣,兒子誰也不殺。”連他的名字也不叫了,直接叫了穆侯爺,穆侯爺嚇得趕忙過來彎著身笑著賠禮。
“你手裏拿著什麼?給我老婆子看看。”顯然老太太是得了信,特意趕過來的。
秋氏把手裏的書信遞給她,老太太越看越生氣,最後指著穆侯爺把他罵過狗血淋頭:
“混賬!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就憑老三一封書信就滿府喊打喊殺的,虧得老九離得遠,要他還住在府裏,老婆子是不是就隻能看見他的屍體啦?”
“你說,他到底是不是你的親兒子?”
“娘,你息怒,這次,小九做的太過了,若皇上知道了,我們家……”穆侯爺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