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9章(3 / 3)

“可這是事實,小姐。她就是這樣說的。我們黑人對許多事情知道得比白人要快。我也知道他是到那個地方去了,隻是沒有說罷了。而且他也承認。”

“他說:‘是呀,太太,我正是到那裏去了,對這些你不覺得要緊的事也沒必要傷心。走出這個地獄般的家,那個下流的地方便是避難的天堂了。況且貝爾是世界上心腸最好的女人。她決不說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啊!”媚蘭傷心地喊了一聲。

她的生活愉快,安寧,那麼為周圍的人所愛護,充滿著相互間的真摯親切關懷。所以對於嬤嬤說的感到難以置信,不過她心裏隱隱記得一樁事情,一幅她不願意提起的情景,那就是那天當瑞德把頭伏在她膝上哭泣時談起貝爾·沃特琳。可是他是愛思嘉的,她不可能對此產生誤解。而且,思嘉也是愛他的。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誤會呢?夫妻之間怎麼能這樣毫不留情地相互殘殺呢?

嬤嬤繼續傷心地說下去。

“沒一會兒,思嘉小姐出來了,臉色煞白,下顎也咬得很緊。她看見我站在那裏,便說:‘嬤嬤,葬禮明天舉行。’說完就像個幽靈一樣走了。因為思嘉小姐的說到做到我很害怕。可瑞德先生也是說一不二的呀,並且他沒準真的會殺了她的。我心裏亂極了,媚蘭小姐,因為我的心裏一直壓著一樁不堪重荷的事。媚蘭小姐,是我讓小小姐在黑暗中受了驚。”“唔,嬤嬤,可是現在這都不要緊了。”“要緊著呢,小姐。麻煩就出在這裏。我想最好還是告訴瑞德先生,即使他殺了我,我良心上也會輕鬆一些!因此我趁他還沒鎖門便趕快溜了進去,對他說:‘瑞德先生,我要向你承認……’他像個瘋子似的猛地轉過身來對我說:‘出去!’天哪,我從沒這樣害怕過!可是我還是說:‘求您讓我告訴您,是我該死,讓小小姐在黑暗中受了驚。’說完,我低頭等他打我。可是他一句話也沒說。接著我又說:‘我並不是故意的。不過,瑞德先生,那孩子膽子很大,什麼都不怕。她常常等別人睡著了溜下床來,光著腳在屋裏四處走動。我很著急怕她害了自己,所以我對她說黑暗裏有鬼和妖怪呢。’”“後來——媚蘭小姐,你猜他怎麼了?他顯得很和氣,走過來把手放在我的臂膀上。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做呢。他還說:‘她真勇敢,不是嗎?除了黑暗,她什麼也不怕。’這時我哭了起來,他便說:‘好了,嬤嬤,’他用手拍著我。‘好了,嬤嬤,別這樣哭了。很高興你告訴了我這些。我知道你很愛邦妮,隻要除了愛她,其餘的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個人的心!’好了,見他這麼和氣,我便膽大的鼓起勇氣說:‘瑞德先生,安葬的事怎麼辦呢?’此時的他像個野蠻人一般瞪著我說:‘我的天,我本以為你會懂得呢!既然我的孩子那麼害怕黑暗,我還會把她送到黑暗裏去嗎?現在我仍然聽得見她在黑暗中醒來時大哭的聲音。我不會讓她再受驚了。’媚蘭小姐,那時我就明白他是瘋了。他喝酒,吃飯和睡覺,可這並不是全部。”

“他真的瘋了。他喊著:‘給我滾吧’,然後把我推出了門外,我一路想著他的不要安葬下樓來,可是思嘉小姐說明天上午舉行葬禮,他又說要殺了她,弄得家裏和鄰居都在談論這件事,於是我想到了你。媚蘭小姐。你一定得去幫我們一把。”“唔!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總覺得你是可以幫忙的!”“可除你還有誰能呢?”“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嬤嬤?”“媚蘭小姐,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總覺得你是可以幫忙的。你可以跟瑞德先生談談,出於對你的敬重,他或許會聽你的。媚蘭小姐,也許你不知道,但他的確這樣。我不止一次地聽他說過你是他認識的最偉大的女性。”“可是……”媚蘭站起來,此刻真不知該怎麼辦,一想到要麵對瑞德心裏就發怵。一想到要跟一個像嬤嬤描述的那樣悲痛得發瘋的男人去理論,她渾身都冰涼了。一想到要進入那間照得通亮,裏麵躺著一個她那麼喜愛的小姑娘的房子,她的心就難過極了。

她該怎麼辦呢?她怎樣說才能緩解瑞德的悲傷,恢複他的理智呢?她一時猶豫不定地站在那裏。門裏忽然傳來了孩子們的歡笑聲,她突然刀絞似的想到若他死了呢?要是她的小博躺在樓上,小小的身軀涼了,僵了,他的笑聲突然停止了呢?

“啊!”她驚恐地大叫一聲,用心緊緊抱住孩子,也體會到了瑞德的情感。要是小博死了,她怎能把他拋開,讓他孤零零的淪落在黑暗中,任憑風吹雨打啊!

“啊,可憐的,可憐的巴特勒船長啊!”她喊道:“我現在立即去看他。”她急忙回到飯廳,對艾希禮輕輕說了幾句,然後緊緊摟了孩子一下,激動地吻了吻他的金色鬈發,這一舉動倒把孩子嚇了一大跳。

她帽子也沒戴,手裏還拿著餐巾便走出了家門,那迅疾的步子邁得飛快,年邁的嬤嬤很勉強的才能跟上。一進思嘉家裏前廳,她隻向聚集在圖書室裏的人,向驚慌的皮蒂小姐和莊嚴的巴特勒老夫人,以及威爾和蘇倫,匆匆地鞠躬致意,便直接上樓,讓嬤嬤氣喘籲籲地在背後跟著。她在思嘉緊閉的臥室門口停留了一會兒,但嬤嬤輕聲說:“不,小姐,不要進去。”於是媚蘭放慢步子走過穿堂,來到瑞德的門前站住了。她遲疑了,像要逃走一般。然後,像初次上陣的小兵一樣鼓起勇氣,在門上敲了敲,並輕輕叫道:“請開門,巴特勒船長,我是威爾克斯太太。我要看看邦妮。”門很快開了,嬤嬤畏縮著後退到穿堂的陰影中,同時看見瑞德那被明亮的燭光襯托得巨大的黑影。他搖搖擺擺地站在那裏,嬤嬤好像還聞到他呼吸中的威士忌酒氣。他低頭看了看媚蘭,挽起她的胳膊把她帶進屋裏,隨後把門關上了。

嬤嬤側著身子偷偷挪動到門旁一把椅子跟前,胖得不成樣子的身體坐在那裏。她靜靜地坐著,默默地哭泣和祈禱著,時不時撩起衣襟來擦眼淚。她盡力側耳細聽,看看有什麼動靜。隻聽到一些低低的斷斷續續的嗡嗡聲。

過了很久,房門嘎的一聲開了,媚蘭那蒼白而緊張的臉探了出來。

“請給我拿壺咖啡來,快一點,還要些三明治。”緊迫的時候,嬤嬤是可以像個16歲的活潑黑人那樣敏捷的,況且她很想到瑞德屋裏去看看,行動起來就更快速了。不過,她的希望破滅了,因為媚蘭隻開了一條門縫,接過盤子便關上了。嬤嬤又側耳細聽了很久,但除了銀餐具碰著瓷器以及媚蘭那模模糊糊的輕柔語調外,仍然什麼也聽不清楚。再後來她聽見床架嘎吱一聲,很明顯有個沉重的身軀倒在床上,接著是靴子掉在地板上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媚蘭出現在門口,任憑嬤嬤怎麼努力也看不見屋晨的情景。媚蘭顯得很疲倦,眼睫毛上還閃著瑩瑩的淚花,隻是臉色已平靜了。

“快去告訴思嘉小姐,巴特勒船長同意了明天上午的葬禮。”她低聲說。

“感謝上帝!”嬤嬤興奮地喊道:“你到底是怎麼……”“別這麼大聲說,他快要睡著了。還有,嬤嬤,告訴思嘉小姐,今晚我要整夜守在這裏。你再往這邊給我拿些咖啡來。”“送到這房裏來?”“是的,我答應了巴特勒船長,他睡覺時我就整夜守在孩子身邊。現在去告訴思嘉小姐吧,免得她擔心。”嬤嬤動身向穿堂那頭走去,笨重的身軀震撼著地板,但她的心裏輕鬆得竟然唱起歌來了。她在思嘉門口若有所失地站了一會兒,腦子裏又是感謝又是好奇,那一片紊亂已夠她這個老人承受的了。

“媚蘭小姐是怎樣比我還強把事情辦成的呢?我看天使們都站在她那一邊了。我要馬上告訴思嘉小姐明天辦葬禮的事,最好先瞞著媚蘭小姐守著小小姐整夜的事。我想思嘉小姐肯定不喜歡她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