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章(1 / 3)

思嘉的病漸漸有些好轉,她想回到塔拉去療養。一個月以後,瑞德把她送上瓊斯博羅的火車。那時她身體還沒完全恢複,憔悴而消瘦。韋德和愛拉也跟去了,他們默默地看著母親那張安靜而蒼白的臉,默默靠著百裏茜。這時,連這小孩子也感覺到了,母親和繼父之間冷淡而不合情理的氣氛中有著某種可怕的東西。

思嘉顯然虛弱,但還是決定回塔拉去。她覺得如果繼續在亞特蘭大待下去,終有一天會悶死的。因為她的心整天被關在有關她當前處境的種種無益的思維圈子中無法擺脫,厭惡透了。她身體不好,精神上又疲憊不堪,像個在夢魘中迷惘得不知去向的孩子。

正如她曾經在入侵的敵軍麵前逃離亞特蘭大那樣,她現在又在逃開他,並盡力把當前的煩惱拋出腦後,並且使用了以前那種自衛的辦法:“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否則我會受不了的。明天到了塔拉再說吧。明天又是新的開始。”仿佛隻要回到了家鄉那寧靜的棉花地裏,她的一切煩惱便會消逝,她就能夠將那些淩亂的破碎的思想轉化為可以享用的東西了。

瑞德望著火車出站,直到看不見了。他臉上滿是一片苦苦思索的表情,沒有一絲歡送的感覺。他歎了口氣,自己跨上馬背沿著艾維街向媚蘭家跑去。

那是個溫暖的早晨,媚蘭坐在葡萄藤遮蔭的走廊上,身邊的縫補籃裏堆滿了襪子。她看見瑞德下了馬後,把韁繩扔給路邊的黑人孩子,心裏一陣驚慌,不知如何是好。自從那可怕的一天——思嘉病成那樣,而他又喝得爛醉以來,她一直沒有單獨跟他見過麵。媚蘭甚至不願意去想“醉酒”這個詞。在思嘉康複期間她隻同他說過幾句話,她發現在這些場合她很不自在地接觸他的眼光。不過他在那時候卻像往常那樣從容,從沒用言語眼色顯露過他們之間的不尋常。艾希禮曾經告訴過她,男人往往記不起酒醉後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所以媚蘭衷心乞求巴特勒船長忘記那天的事。她寧願死也不願他還記得那天晚上的傾訴。他沿著便道走過來,她感到十分尷尬,心怦怦直跳,臉也紅了。

不過,也許他隻是來問問小博能不能白天跟邦妮一起玩。他總不會無聊到跑來對她那天的行為表示謝意吧!

她站起身來迎接他,吃驚地發現,這麼魁梧的一個男人走起路來竟如此輕捷。

“思嘉走了?”

“走了。塔拉對她更好。”他微笑說:“有時候我覺得她就像安泰那樣,一接觸大地母親便變得更強壯。叫思嘉離開她所愛的那片紅土地太久,那實在是不可能的。那些茂密的棉花比米德大夫的滋補藥品更有效呢。”

“你要不要坐坐?”媚蘭說,兩隻手仍在微微顫抖。他身材那麼高大魁梧,而特別魁偉的男人總是叫她惴惴不安,他們好像在放射一種力量和旺盛的生機,使她感到自己比原來更瘦弱。他顯得那麼黝黑剛強,肩膀上那兩堆笨重的肌肉把白色亞麻布上衣撐的很緊,她看著都膽寒。這樣強壯而粗野的男人,她竟然親眼看見他安靜地伏在腳邊,現在看來似乎是不可思議的。而且,她那時還抱著那個滿頭黑發的腦袋在膝上!

“唔,天哪!”她想起來就尷尬,不覺臉又紅起來了。

“媚蘭小姐,”他輕輕地說:“我使你不安了?你是不是寧願我走開?坦白說。”“唔,他還記得!”她心想:“他還不知道我多麼不好意思呢!”她墾求似的望著他,但突然她的尷尬和驚惶都消失了。他的眼光是那麼寧靜溫和,顯得那麼通情達理,以致她驚訝自己怎麼竟會那樣愚蠢發慌。他的麵容疲倦,而且她覺出還很有點悲傷的味道呢。她居然以為他那麼缺乏教養,重提大家都盡力忘記的事!

“可憐的人,為了思嘉如此難過。”她暗暗想,一麵強裝笑臉來對他說:“你請坐,巴特勒船長。”他沉重地坐下來,看著她重新拿起縫補的東西。

“媚蘭小姐,我特來請求你幫忙,”他撇著嘴角微微一笑:“在一個騙局裏請幫我一個忙,而且這個騙局你可能有些害怕。”“一個——騙局?”“是啊!說真的,我是來跟你生意的。”“唔,天哪。那你最好去找威爾克斯先生,我對生意經一無所知。我沒有思嘉那樣精明。”“我是怕思嘉太精明了,反而對她自己不好,”他說:“所以我才要跟你談這件事。你知道她病得很厲害。她從塔拉回來以後,就要忙那家店鋪和幾個廠子的,因此我恨不得某個晚上把他們給炸掉才好。我非常擔心她的身體,媚蘭小姐。”“是的,她太操勞了。你一定得讓她放手,好關心一下自己的身體。”他笑著點頭。

“你知道她很頑固。我從沒跟她爭吵過。她就像個任性的孩子。她隻肯讓我幫助她——其他人不行。我曾經勸說她賣掉那幾個廠子裏的股份,但是她不樂意。因此,我才來跟你商量。我知道思嘉隻願意把那幾個廠裏的股份賣給威爾克斯先生,其他人不行,所以我要威爾克斯先生買過來。”“唔,我的天!倒是可以,不過——”媚蘭突然停住,咬著嘴唇不說了。一個上等人怎麼能對一個局外人談金錢呢。也不知為什麼,無論艾希禮從鋸木廠掙了多少,他們好像總是不夠用。她不知道錢都用到哪去了。艾希禮給她的錢是足夠家用的,可是一旦有特殊開支就顯得緊張了。當然,她的醫藥費花去不少,還有艾希禮從紐約訂購的書籍和家具。另外,還要給那些住宿在她家地下室裏的流浪兒提供食物。

況且艾希禮這個人很講義氣,凡是曾經參加過聯盟軍的人隻要向他借錢,他從不拒絕。而且——“媚蘭小姐,我想借你們一筆錢。”瑞德說。這是媚蘭小姐做夢也想不到的,她感動地說:

“這樣很好,不過我們可能永遠也還不清呢。”“我不要你們還。別生我的氣啊,媚蘭小姐!請聽我把話說完。我隻是想讓思嘉不用每天辛辛苦苦,趕車到廠裏去,這就夠了。那家店鋪足夠她忙,也夠她開心的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唔,明白……”媚蘭遲疑地說。

“你要給你孩子買匹小馬,還要讓他將來上大學,到哈佛去,去歐洲旅遊?”“唔,當然了!”媚蘭喊道,她總是這樣,一提起小博就很高興。“我要讓他擁有一切,不過——在眼前人人都這麼困難的時候——”“總有一天威爾克斯先生會賺起一大筆錢的,”瑞德說:“我很希望看到小博具備那些優越條件呢。”“唔,巴特勒船長,你這人真狡猾!”她微笑著大聲說。

“你是在利用一個母親的自豪感!我現在把你看透了。我不希望這樣,”瑞德說,他眼睛裏第一次散發出光芒:“我現在問你,你究竟要不要我借給你這筆錢?”“可是,這個騙局如何搞起呢?”“我們要合夥同謀,騙過思嘉和威爾克斯先生。”“啊,我的天!我不能這樣!”“如果思嘉知道了我在欺騙她,哪怕是為她好——那,你是知道她的!另外我還擔心威爾克斯先生會拒絕我提供給他的任何貸款。所以他們兩個都不能知道這筆錢的來源。”“唔,可是我保證威爾克斯先生不會拒絕,即便明白真相。為了愛護思嘉也會接受的。”“是的,我也相信他很愛她。”瑞德真誠地說:“不過他還是要拒絕。你知道威爾克斯家的人很傲慢!”“啊,我的天!”媚蘭痛苦地喊道:“我說真的,巴特勒船長,我決不能欺騙我的丈夫。”“即使是為了幫助思嘉也不行嗎?”瑞德顯得很傷心。“可她很愛你!”媚蘭眼睛裏閃耀著淚花。

“你知道,我為了她可以做任何事情。我永遠永遠也報答不了。你知道的。”“是的,”他坦率地說:“我知道她為你做的。那你可以告訴威爾克斯先生,說這筆錢是某一位親屬遺留給你的?”“唔,巴特勒船長,沒有親屬留下給孩子的遺產呢!”“那麼,要是我通過郵局把錢寄給威爾克斯先生並且不讓他知道是誰寄的,你願不願意用這筆錢去買那幾個木廠,而不至——嗯,隨便用在那些貧困的退伍軍人身上呢?”起初她對他最後兩句話很氣憤,仿佛那是在批評他,可是看見他滿懷理解的笑容,也就回報他以微笑了。

“我非常願意。”

“那我們就這樣決定了!讓我們嚴守這個秘密好嗎?”“可我從沒對我丈夫保守過什麼秘密呀!”“我深信這一點,媚蘭小姐。”她望著他,覺得她從來都很了解他,而許多人全都錯了。人們說過他殘忍,愛作弄人,沒有禮貌,甚至還不誠實,完全是誤會。盡管有不少人現在承認他們以前錯了。好啊!她開始知道他是個好人。她從沒受到過他特別的待遇,隻有和善的態度,周全的考慮,絕對的尊敬,以及深深的理解啊!況且,他那麼摯愛思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