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說的兩隻蝸牛,是一對夫妻。
他們遠離塵囂,隱居在一堆鄉村的草叢中。多年來,他們相敬如賓,恩愛纏綿。每天清晨,他們會觸角抵著觸角,一起去不遠的花叢中散步。牽牛花張著的笑臉成為他們休息的軟沙發,公的那隻先緩緩沿著花枝爬上去,仔細地吮去花蕊中的朝露,然後才柔聲呼喚他的妻子。待他們相偎依地坐下,太陽也就從小山的那頭升起來了。金亮亮的陽光,粉紅色的朝霞,在他們的眼中,是多麼瑰麗壯觀的一副景致。這時,她會覺得無比幸福,因為他總會在太陽升起的同一刻對她說:
“妻,你看太陽是多麼地龐大啊。可是它再大,也比不上我給你的愛大。”
她的夫,隻是小小的蝸牛,可是他心中,裝著比太陽還要多的愛和熱情,她於是也醉紅著臉,輕聲地回應他:
“我也是。我願時時陪著你,就像那些天天陪著太陽的霞朵。”
一天的時光自此開始。他去外麵尋找食物,她則在家裏清掃,安排生活的必需。有時他會帶回一些飄落的花瓣,粉桃花,白梨花,紅海棠,她就用這些縫製枕頭,整個夜晚,馥香滿室。她看著他沉沉入夢,才綻開花似的笑顏,安然睡去。
和你在一起,直到生命的終點。原則,是不離不棄。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相互的愛意。哪怕,你在火山口的這一側,而我在那一側。
這場風雨來得毫無征兆。夫出門時天氣還是那麼晴朗,沒有半絲雲彩。可轉眼間,居然打起響雷,幾道耀眼的電光像寶劍那樣劈過上空,緊跟著,大雨就傾灑下來。她隔著窗望,雨點大得就像他們的殼,掉落在地上劈叭作響。一定很沉。她想,他不知走到哪裏了呢?臨行,他說要為她去尋夢中的風信子,紫色的瓣,可以為她做一串獨特的項鏈。
雨愈密集了。他沒有帶傘,連鬥蓬都忘了披。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吧?她決定先做飯。這樣,他回來就可以喝上熱乎乎的湯,不致於著涼。
第一滴雨落下的時候他毫不在意,昨天的天氣預報是說今天是個晴天的。所以他才會選擇去采摘風信子。那天他經過河穀時真的看見那花兒,紫茵茵的,開得極眩目。他想妻帶上它,定是蝸牛中最為出眾的女性。明天有個聚會,妻可以在會上大放異彩。他幻想別的蝸牛羨慕的眼光,全齊刷刷地落在他的臉上。這是他引以為傲的妻啊!
然而雨不由分說地大了。砸在他的殼上,還有臉上。生疼生疼。沿途的螞蟻急匆匆地搬著家,看見他,甚是奇怪。
“這麼大的雨,蝸牛大哥你要上哪啊?”
“我要去河穀。為我的妻采摘美麗的花朵。”
“我勸你還是不要去了。雨太大,河水一定會漫漲的。還是回家吧。”
“不。我要去,我答應妻為她做一條獨一無二的項鏈。”
繼續趕路。那雨下成了線,下成了針。一針一針地紮在他的背上。鞭抽似的痛。眼前蒙蒙一片,透過雨霧,他依稀看見那些紫色的花瓣漫天飛舞,他要為妻帶回它們。
路越來越泥濘,他的殼已經辨別不出原來的顏色。沾染了濕泥,厚重不堪。這使他的前行更為吃力。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卸下這沉重的包裹,輕裝上路。
還有更壞的。終於走到一半的時候,路不見了。代之的是一片茫茫的黃色的泥流。想要穿越是不可能的,他必須循原路走回,在第三個岔口重新選擇方向。那條小道,是離河穀最近的,也是最危險的。不僅布滿了荊棘和草叢,還經常有饞嘴的鳥類出沒。
我必須這麼做。他喃喃地說:我可以給她比太陽更多的愛,難道會輸給這場風雨?那真的是可笑極了。於是,他打定主意。轉身,堅定地向原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