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理補(1)班教室背麵的牆根下鬼鬼祟祟蹲著三個人。他們何時來的,做了什麼事,沒有人知道。除了教室的燈光能給人寧靜和溫暖,外麵漆黑如墨的夜幕總象是掩蓋著陽光下看不見的罪惡。中山中學從來就不平靜,它就像一座佇立在冷漠海洋中的孤島,即使是一次普通的潮汐,也能令它驚懼顫抖,更無論海嘯或者台風了。這三個鬼魅般的身影是被學校組織的治安隊巡邏時發現的,等工德昌老校長駕到的時候這三個人已經被治安隊和看稀奇的學生團團圍住。工老頭兒最痛恨的就是騷擾學校的社會渣子地痞流氓,此時他舉起雪亮的手電筒向三人射去,其中兩人觸電一般一跳躲開了,另外一個穿西裝的男子則被刺目的手電燈光照妖鏡般的箍在了中央,這家夥剛才還麵無表情此刻頓時臉色慘白頭發淩亂目露死光,“把電筒拿開!不然老子……”西裝男子上竄下跳活像一條即將被送上案板的比目魚,同時一隻手慢慢地斜插進靠胸口的西服內側。“不然啥子!同學們,給我狠狠地打!”老校長一聲令下,未等三賊反應,眾人發聲喊,治安隊的狼牙棒、木棍帶著呼呼的風聲首先砸向這三位不速之客,老五作為治安隊的一員衝鋒在前,他的狼牙棒首先發難,隨後圍觀人群的凳子、石頭、板磚、皮帶也裹脅著眾人的呐喊招呼向三賊的要害,工老爺子捋起袖子指揮戰鬥,他所發動的這場人民戰爭合不合法不得而知了,反正老頭兒整個人好像當年文革參加武鬥那樣激動興奮。人越聚越多,那恐怕是我見到過的最壯觀的打鬥場麵了,到後來連女生都加入了戰鬥,眾人喊打的聲音由遠及近由弱漸強如山呼海嘯一般,這聲音的漩渦帶著嗚嗚的風聲如春雷般響徹雲霄,多少年以後這振聾發聵的音響依舊回旋在我的耳畔,什麼叫團結的力量,這就是。這三個不速之客,完全被“淹沒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裏了”。他們何時殺開一條血路的,我已經看不清晰,求生本能產生的力量往往是不可思議的,平時做不到的事也可以在瞬間爆發完成。我隻看見三條鬼影中的兩條刷刷刷飛速逃竄至離他們最近的圍牆邊象野兔一般迅疾,然後兩手抓住牆頭縱身一跳便掠過了圍牆,比長臂猿還敏捷十倍。最慘的是西裝男子,他那把藏在西裝內側的一尺多長的獵刀被治安隊的木棍打落塵埃,鋥亮的刀身寒光一閃墜落於地,他在身中數十下後倒下,和他的刀一起成了“人民戰爭的勝利品”。戰爭的汪洋退卻,洶湧的人潮散開,這時人們發現圈子中央還躺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我們寢室的老五石榮。

石榮後來在醫院做手術,大腿被縫了二十針。寢室幾個哥們去看他,老五一邊打著點滴一邊黴秋秋地說真倒黴咋就老子被捅了那小子當時刀都沒來得及掏出來嘛狗日的的出刀還真夠快的,大家笑說不就這點血嘛好歹你算光榮了一回這回可是正麵典型哈,老五說我是怕耽誤功課呐我這不是都高四了嘛你說我能不急嘛,說到這大夥都沒言語了,還是老大曉得老五,他接茬說道,你不僅僅是正麵典型,青海妹兒當時在現場更關心你喲,妹妹當時都哭了哈。老大說這個的時候加重了語氣同時向大家遞了個眼色,於是眾人齊呼你小子好福氣啊,青海妹妹當時還摸了你的嘴巴鼻子看你有沒得氣嘞。老五聽到這嘿嘿樂了,他咧了咧嘴說道,你們幾個也莫逗我高興,當時有啥情況我心頭清楚的很。說到這他又問那個賊娃子怎麼樣了,老大說,沒什麼大事,這小子很會裝,倒下的及時,就隻有一點皮外傷,這會兒跟你一個隔壁打吊針呐。

青海女孩的告別“演說”在教室裏進行。那是93年初春一個春光明媚的下午,輕柔的風中夾雜著油菜花芬芳的氣息,整個校園明晃晃亮堂堂的,幾隻燕子呢喃著從低空掠過,青海女孩落落大方地站在教室講台上,她上身穿一件火紅色的細線毛衣,下身穿一條淡青色的牛仔褲,青春可人,高貴無比。她的聲音就像燕子一樣婉轉動聽。她說你們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同學,我會永遠記住你們,四川的兄弟姐妹們!中山中學的生活雖然短暫,但我將一輩子難忘……那時候55歲的班主任鄧遠貴哈著腰站在青海女孩旁邊象一頭快樂的老狗熊鼓著肥厚的手掌,他的小狗熊兒子鄧達江坐在第一排色迷迷地盯著青海女孩修長的大腿,一邊流著口水一邊附和著老狗熊拍巴掌,整個教室都在鼓掌歡送,老五石榮傷已經完全康複,他坐在倒數第二排偏左的角落裏,癡癡的目光已經沒有半點“目奸意淫”的成分,我知道他是真正喜歡青海女孩的,因為此刻他的眼睛透明幹淨,悵然的目光中有潤濕的海水和若明若暗的火焰……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人生真是變幻莫測啊,也許生命中得不到的才是最美好的?青海女孩走後,老五再沒有了放蕩不羈的行為和做派,他早出晚歸一聲不吭開始苦讀,聽說後來老五考上了西南師範大學,又聽說青海女孩在93年下半年給中山中學寫了感謝信,說她考上了理想的大學四川外語學院。老五又有了和青海女孩在一起的機會,這回他不可能讓緣分還象那次偶遇一樣擦肩而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