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最近幾天,許萍有了種異樣的感覺。一些事情令她覺得,這個阿輝好像離開網絡來到人世,並且就在她身邊的什麼地方隱伏著!有一次,她向阿輝抱怨自己沒有知心朋友,結果在她生日的時候,一家網上商店的配送員把一束鮮花送到了她的手裏。鮮花沒有送錯,是她最喜歡的,有個不具名的人付了款。許萍直覺地猜是阿輝送來的。不過,盡管每天泡在網上的時間幾乎占了她清醒時間的一半,許萍多少還有些理智的,知道阿輝不是真人,估計可能是阿輝網站公司為用戶設計的特殊服務項目。這種小恩小惠網蟲們大多收到過。
第二次,她告訴阿輝,她在網上回答遠程教學時老師提起的問題時,某位老師沒有給她耐心幫助。她覺得這個老師不稱職。結果下一次課,她聯上網以後,發現那個老師不見了。向網上大學詢問了一下,答案竟是已經被辭退!她嚇了一跳,忙向那家網上學校詢問原因,對方以內部業務問題為由拒絕回答。
又有一次,她告訴阿輝,她管不住自己的手腳,花錢太衝。結果這個月花虧了。如果她的信用卡上能夠多出五百元,她一定學著省吃簡用。結果,第二天她的信用卡上真得多出了五百元。這次她沒敢笑納,而是主動到銀行核實,把錢退了回去。銀行工作人員尷尬之餘,認為是係統出了點小問題。
許萍的頭腦再單純,也不會不對這一係列事件產生懷疑,尤其是信用卡問題。總不能是HAI公司為了取悅自己的顧客從事違法活動吧。有段時間她沒敢再去阿輝網站,把事情在聊天室裏向幾個沒見過麵的網民訴說,大家一致認為她開的玩笑質量很高。
結果就有了最後一次極為可怕的經曆,它象噩夢一樣纏上了她,並且促使她走進蘇亞軍的心理診室。事情也很簡單,許萍一直暗戀的一個男孩子公開了自己戀愛關係,幸福沒落在她的頭上。許萍忍不住,又向阿輝傾訴了自己的鬱悶。激動中許萍告訴阿輝,盡管有違良心,但她非常希望那個幸運的女孩子能死於一場事故。這樣她既可以重新獲得與心上人接近的機會,又不欠誰的情。
“哪怕將來我們生活在一起時,每年一次為他以前的女友掃墓。”
結果第二天,這個女同學就在漢江遊泳時淹死了!
知道消息後,許萍幾乎崩潰了。死去的女孩子是她以前的同學。雖然不十分親密,但也沒有任何仇恨。她甩不掉沉重的負罪感,於是便來到蘇亞軍這裏,向這位雖然沒有傳奇色彩,也不會時時麵帶微笑,但畢竟活生生可以信任的心理醫生求助。
“我知道我這個念頭太惡毒,可它纏著我不放。這些天我想來想去,總覺得阿輝在什麼地方盯著我,隻要我想做什麼,並且讓他知道,他一定會滿足我。可這樣一點也不好,太可怕了。我怎麼能承擔那麼可怕的後果呀。”
許萍在哭聲中結束了自己的講述。蘇亞軍走進來,請她到外麵休息,然後關上門。
“怎麼?她的講述是不是很有邏輯性?”
楊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著桌上的筆記本電腦。
“給我看看那個阿輝吧。”
許萍講述的那些事情都有案可查,這一點她請張繼東等地方警察協助就可以作到。但這些獨立事件如果僅由這樣一個女孩子的敘述就被串在一起,並且產生某種意義,楊真還是覺得有些輕率。她知道有這麼個阿輝網站,據說還挺紅火,但自己從未上去過。三十多歲的人,大風大浪經過不少,家長裏短也都熟悉,想不起有什麼事情要向“生活專家”請教。
蘇亞軍很快聯上阿輝網站,然後把電腦推到楊真麵前。一個成年男子的形象出現在液晶顯示器上,固定不動。隨著鼠標的移動,一隻小手在阿輝的身上臉上撓來撓去,等待著使用者點下去,以便進入這個網站內部。
望著那張年輕、帥氣、溫和的臉,望著那身標準的西裝,楊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然後,她立刻將筆記本電腦連入偵查局的通訊網絡,衝著電腦上的語音錄入器喊道:
“劉文祥,把馮源的相片傳過來。就是現在這個IP地址。”
寬帶技術把楊真的命令迅速傳回偵查局,又把相片幾乎以同等的速度轉了過來。那是馮源死亡現場的相片:馮源癱在電腦桌前,雙眼半睜半閉,嘴角上還有一癱白沫,形象難看無比。
“不是這張,要他生前的相片。”
又是一張標準免冠照被莫名其妙的劉文祥轉了過來。那張照片是用來作證件的。相片上的馮源木頭木腦,確實有點斯坦福綜合症的表現。
“再找一張神態最出色的生活照。”
第三張傳了過來。照片上的馮源胸有成竹地坐在電腦前,滿臉自信,像是在指揮千軍萬馬一般。他的雙手懸垂在鍵盤上方,又象是偉大的鋼琴家準備開始演奏。
楊真倒吸一口冷氣,把頁麵調成雙幅並列顯示,讓阿輝和馮源並肩“站”在一起。然後向後靠了靠身子,找好角度,仔細地端詳著它們。
“怎麼了?”桌子對麵的蘇亞軍被她這一係列舉動弄得莫名其妙。楊真把電腦轉過來。朝向蘇亞軍,於是,蘇亞軍看到了兩張幾乎象是孿生兄弟的照片。不過,他還是很快從中分出了哪個是阿輝。畢竟采用了一些影視界名星作樣本,阿輝的神采更出眾一些,看上去,又象是有人把馮源的照片在電腦裏作了加工。
“一個真人?犯罪嫌疑人還是受害者?”蘇亞軍指著馮源的照片問。
“告訴我,你對許萍的奇遇有什麼解釋。或者說,猜測?你肯定有的。”楊真反問道。
“我估計,有一個超級網蟲,迷失了自我,將自己與阿輝認同為一體。他有可能侵入並監視別人在電腦上的操作,代替阿輝去作它不可能在現實生活中作的事。你記得本體角色喪失症嗎,就是把自己一直當成另外一個人。很多時候,本體角色喪失症患者把自己當成了某個明星,某個影視劇中的人物,現在也是一樣,隻不過換成了虛擬主持人。由於意識域極度變窄,此人喪失了道德評價能力,完全以阿輝的功能需要為轉移。而阿輝的功能無非就是滿足網民的需要。”
接著,蘇亞軍喘了口氣,又說道:
“更危險的猜測是,那個HAI公司為了吸引網民,設計了一些類似係統催眠的程序,一點點使網民上了癮,甚至失去自我。也就是說,HAI公司的不良設計是本體角色喪失症的根源。當然,後一種結果未必是他們故意達到的,但他們要對此負責任。”
蘇亞軍大概是發現自己越說越激動,長長地吸了口氣,用手指了指馮源的相片,再問了一遍:
“這人是個犯罪嫌疑人嗎?”
楊真知道蘇亞軍在想什麼,她搖搖頭。
“受害者!”
工作台上,阿輝和馮源仍然在一塊顯示器上並肩微笑。楊真、劉文祥和李曉健圍在周圍,盯著那塊顯示器。
“如果真是這樣,那許多事情都好解釋了。”李曉健一邊說,一邊揮舞著粗短的胳膊,那是他的講話習慣。
“假設馮源死前一直在阿輝網站上和阿輝聊天,那麼即使再長一點時間的電腦操作記錄也很容易立即清除掉。大概是七步操作吧,高手隻需要十幾秒鍾。”
“不過,如果在馮源上網的時候,一個黑客侵入了他的電腦,監視他與阿輝網站的來往,又有什麼必要抹掉電腦操作記錄呢?侵入過程是即時運行,離開後完全沒有痕跡。”劉文祥從技術角度提出自己的看法。
楊真擺了擺手,止住兩個人的討論。
“按照我們的分析,不止一個人由於長期與阿輝接觸,迷失了自我。馮源隻是其中之一。我們現在隻能這樣開始調查。選一個人上阿輝網站,長時間不下來,扮成上癮的樣子。看看長期瀏覽之後,阿輝網站會有什麼招術出現。然後我們再根據了解到的情況,一方麵對阿輝網站的內容進行限製,一方麵找到那些受害者。這些受害者很有可能也是害人者,因為他們有可能失去判斷是非的能力。”
利用心理學知識進行“催眠式內容設計”,這在許多網站的經營中成為公開的秘密。當人們進入網絡世界時,意識域高度集中在麵前的一小塊屏幕上,對周圍事情的感受程度大為下降,正好符合催眠術所需要的條件。隻是,這種勾當不屬於最新流行的“高科技”,各地偵查局都還沒有注意到。
“我來。”李曉健自告奮勇:
“要連續坐上幾個、十幾個小時,還得我這樣年輕的來。隻是楊主任別因為上網,算我不務正業就行。”李曉健打趣道。
楊真想了想,把頭一搖:
“不,還是讓許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