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求不錯大笑了起來,道:“你說得過激了。”
汪世子道:“我有次在省上走親戚,有人說起了一個故事,說產劍南春美酒的綿竹市一位公安局長,帶著一大包偉哥,和一個小情人在某溫泉酒店鬼混,雙雙累死在溫泉酒店的事。我問他們道,你們說的這個故事是哪發生的?他們說不知道。我自豪地對他們說,就是在我們縣。後來我真想甩自己兩耳光,出了這等醜事,我他媽還自豪個什麼呢?”
司馬求不錯哈哈大笑起來。
汪世子道:“解書記發展旅遊的另一大手筆是,成功讓興興興集團投資2個億,開發千佛山。千佛山是紅色旅遊地,縱深幾百裏,當年徐向前率四方麵軍與敵人七十多個團在此戰鬥了幾十天,成功地讓紅四方麵軍湧出北川峽穀,迎接中央紅軍。解書記做得漂亮,所以,調到市上當了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可以想像,他的前途遠大。”
司馬求不錯道:“是呀,他把我們這個小縣的旅遊,從無到有,從小到大地抓了起來,他應該得到重用。”
汪世子道:“我做夢也想不到,發展旅遊會讓我吃什麼虧,而且還真吃了大虧。解書記上調了,郝書記上任,千佛山開發也完成了,開山營業了。這是一件大好事。興興興集團在開山那天,特地請來了省委書記、省長。因為省委書記從中央到四川來的這幾年,發展旅遊也唱得最響。結果,興興興集團老總在省委書記耳邊嘀咕了一通,省委書記就給市書記下了一個重要任務,市委書記馬上就給縣委郝書記下了一個重要任務。那就是在國慶前,必須要把景區內的近300百農戶搬出去。興興興集團老總沒有錯呀,他投資幾個億打造這個風景區,他絕對不能容忍在他的風景區內,還有近千人在他的山裏進進出出。這些頭包白布的老農民,的確會大煞風景。解書記在任上是給老總承諾要把他們遷出的,現在,開山了,你這個縣應該把他們遷出吧?”
司馬求不錯道:“當初誰會知道這是個天大的難題?”
汪世子道:“郝書記能不聽省委書記的話麼?於是,郝書記把這近300戶人,一一分給了縣上各單位,限期必須在9月20日遷出。我們這麼個小小的黨史研究室,都分到了兩戶。你老先生不是讓我全權負責麼?說我把他們遷出來了,獎我500元?”
司馬求不錯道:“是的。”
他道:“早知道這麼難,我該他媽讓你去掙這500元。為了把這些農戶遷出,鄉上早在幾年前,就為他們劃好了地,鼓勵他們上街建房,當不走泥路的人。可是這幾百戶人為什麼不遷呢?興興興集團給他們補的錢,連修房都不夠。他們在山上多快活?地肥,有土豆與玉米吃;沒錢,有上百畝的樹林與藥材;煮臘肉時,肉煮在鍋裏,再上山扯兩把野菜煮在裏麵,香而且補;山上的空氣多清新,你看他們哪一個不是長得紅光滿麵的,哪一個不是純綠色食品養出來的無公害人類?他們的體內,絕對沒有我們身體內從豬鴨雞肉中得到的飼料和各種瘦肉精、各種激素。說白了,你叫他們上街,住在鄉上,連地也沒有,或者離自己的山林幾十裏遠,你讓一輩子他們吃什麼?喝風麼?所以,這300戶,是集體不下遷。”
司馬求不錯道:“的確難辦。”
汪世子道:“可又必須要讓他們遷出來,這是省委書記下的命令。縣委書記對各部門領導說,過期搬不下來,他會自動下課,不過在他下課之前,他會讓各局長先下課。於是,多少不可一世這一輩子弄到了大錢的局長們,在這些未來注定會不幸的山民麵前裝孫子,裝得非常可憐。在他們悄悄幫助了大量的錢、物之後,大部分山民拆房下遷了。我們沒錢,但是我有嘴,而且他們被大勢所趨,不遷也得遷,所以在我上上下下跑了四十多次,天天住在山上後,兩戶也下遷了。”
司馬求不錯道:“這件事,真的非常謝謝你。主要是你的努力,我雖然也上去了無數次,但是主要是你的作用。”
汪世子道:“他們同意遷,我高興,幫他們拆房子,心想你給我的500元,加上這麼久的補助,要報1000多元。可是樂極生悲,一不小心,從拆的房子上摔下來,右手摔斷了。結果,報了應該報的,醫保,包括你報給我的,我還虧了700多元,更他媽的還享受了無盡的疼痛!”
司馬求不錯不敢笑。惡人總是幸運,好人總是不幸,有什麼辦法?他道:“這些我都記在心中,隻要有條件,我會想辦法彌補你。”
汪世子道:“有你這句話就行了,我還不知道我們這個單位是他媽個什麼窮單位?這五位書記在縣裏的十幾年,一個來了一個主意,一人來了一陣折騰,讓我們縣共欠下8個億的債,我個人在裏麵損失巨大。新來的郝書記好像還沒有出什麼新主意,好像還沒有開始新折騰的跡象,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縣的確沒什麼可折騰的了。前不久聽到一個小道的消息,說縣城可能要重新搬回去,回到老縣城;至少都要遷到溫泉城去。如果郝書記真要搞這個折騰的話,我真隻有到省上去,在一座大樓上去跳樓自殺了。經常在新聞上看到一些男人要從大城市的大樓上跳下來,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小地方被逼得像我們這樣喪心病狂狗急跳牆的人?”
司馬求不錯完全沉浸在汪世子的這種總結中,他道:“你說了前五任縣委書記都害了你,我一直沒這麼想過。細細一想,我也是當中的受害者。算一算,真不敢相信,最近的五位縣委書記走了,給我們這個隻有52萬人的四川內地窮縣,留下了8個億的債。這相當於200萬頭肥豬的價錢。他們走了,卻要讓我們永遠在這個縣生活的萬名幹部教師,幾十萬農民和幾萬居民來還,真是讓人憤怒!”
汪世子道:“可是現實中到底有幾個人在憤怒?”
司馬求不錯道:“可怕的並不是這8個億的債!”
汪世子驚道:“還有什麼比8個億的債務更可怕?”
司馬求不錯道:“可怕的是,新來一位縣委書記,這個債務以億為單位在增長。如此下去,將有多少債,那要多少年才還得清?”
汪世子一拍腦袋,道:“真是這樣,他媽的!”
司馬求不錯道:“我在反思,是誰給了來這裏上任的縣委書記那麼大的權利,讓他一個來了有一個新主意搞折騰?一個來了要甩下那麼大的債務讓永遠要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的人們來償還?一個縣委書記到一個縣裏上任以後,他應該給這個地方欠下多少債務為宜?中國有那麼多大學,那麼多狗屁經濟學家,有幾個人來研究過這事,來製定過一個縣委書記負債的極限數量?”
汪世子道:“你不是不生氣的嗎?今天怎麼了?”
司馬求不錯道:“我想的是,我們市負最高債務的是仙子區,仙子區已經負債17個億,才40多萬人。中國不是由2000多個縣組成的嗎?這2000多個縣,現在到底負了多少億?他們今後還要負到多少億?聽說全市已經負債200多個億,而且還在以飛快的速度增長。四川不是有十多個市嗎,負債了多少億?全中國市一級,負債多少億?全省呢?全國三十多個省呢?全國呢?這之中是不是有三分之二都是浪費了的?我現在才知道朱鎔基為什麼咬牙切齒地罵重複建設重複建設!”
汪世子道:“你想那麼遠,關我們屁事?你又不是政治家。”
司馬求不錯還沉在他的思想裏,道:“我在想,我們這個縣,雖然建縣隻有六百多年曆史,可是,經曆了宋、元、明、清的數百位縣太爺,他們哪一個,敢這麼大手筆地給這個縣的人甩這麼大的爛攤子?幸好沒有地獄。”
汪世子道:“要是有地獄呢?”
司馬求不錯道:“要是有地獄,現在的人百年後,過去的幾百位縣太爺,圍著這些負巨債的人,都會憤怒得不得了,而且,他們的憤怒還會分成兩派。”
汪世子笑道:“還有兩派?”
司馬求不錯道:“一派是不正直的人憤怒,他們會上去揍他們。因為現在的這些人,膽子比他們大得不知大到哪裏去了,會花得不知道比他們會花到哪裏去了。”
汪世子嗬嗬大笑。
司馬求不錯道:“另一派縣太爺的憤怒是正直的憤怒,他們更會集體上來圍住他們,扯掉他們的卵子,把他們再掐死一次。”
倆人都大笑起來。
汪世子笑道:“所以,我不會寫檢討。說實在的,反而應該是前麵五位害我的縣委書記給我寫檢討呢。”
司馬求不錯想了想,道:“也是,寫什麼檢討?算了,我給郝書記寫個檢討應付了事。”
汪世子道:“中央與國家是對的,我是非常擁護的。江澤民總書記和他那一大幫年紀大的同誌讓下來,讓年輕的胡錦濤總書記這一班人上來治理國家,讓我非常感動。我相信江澤民注定會成為中國曆史上偉大的領袖之一,幾千年後的中國人,也許都會記得並且稱讚他。我相信這是中國曆史上一次最偉大的集體禪讓。”
司馬求不錯道:“作為一個黨史工作者,對這事我也很激動、感動。”
汪世子道:“黨中央與國家的領導人,現在把這個國家治理得讓我非常滿意。外彙儲備快達到2萬億美元,世界第一位,這不是發展的大積累是什麼?農民的稅收全取了。你說,曆史上有哪一個皇帝有那麼大的屁勁,敢把農業稅取了呢?”
司馬求不錯道:“這的確很偉大。”
汪世子道:“可是,怎麼一到了縣上,這些縣委書記就胡亂搞,為了政績一個比一個胡搞得厲害,害死我們了呢?一個當著幾十萬人或者上百萬人家的縣委書記,難道他不是優秀的麼?難道他不知道他的責任是不能犯一點錯誤,更別說犯特大錯誤的麼?”
司馬求不錯道:“你說這話讓我想到了一個比喻。一個縣,多麼像條羊子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