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既殊塗,理亦異趣,故講群材,至理乃定。
【題解】
本章討論關於人才與道理的關係。道理在它處在純理論形態時,分為關於萬物發展變化規律的道理、關於人事的道理、關於“義”的道理、關於性情的道理。概括起來就是道理、事理、義理、情理。而當人們去探討這些道理的時候,即使他們純正暢達的性情也會產生九種偏頗。至於性情不夠純正暢達的則會有七種似是而非的表現。在互相爭辯道理的時候,還會產生三種失誤和六種造成糾紛的情況。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們是“偏才”,隻有同時具備“聰能聽序”、“思能造端”、“明能見機”、“辭能辯意”、“捷能攝失”、“守能待攻”、“功能奪守”、“奪能易予”八種才能,才能通曉天下至理,因而被稱為“通才”。
劉昺注譯文:才的內容不一樣,道理的旨趣也各異,所以講通才,通曉天下至理才是。
夫建事立義,莫不須理而定。言前定則不惑,事前定則不躓。及其論難,鮮能定之。夫何故哉?蓋理多品而人異也。事有萬端,人情舛駁,誰能定之?夫理多品,則難通。人材異,則情詭。情詭難通,則理失而事違也。情詭理多,何由而得?
【注釋】
理:道理,事理。《易·坤》:“君子黃中通理。”孔穎達疏:“黃中通理者,以黃居中,兼四方之色,奉承臣職,是通曉物理也。”
躓:跌倒,絆倒。指事情不順利。
鮮:少。
品:種類。
舛駁:龐雜,不統一。
詭:差異,不同。《淮南子·說林訓》:“水雖平,必有波;衡雖正,必有差;尺寸雖齊,必有詭。”高誘注:“詭,不同也。”
【譯文】
辦成一件事情確立一種觀點,全都需要道理的支持才能確定。說話前理定則明白不惑,辦事前理定則順利無阻。然而在討論辨明道理的時候,卻很少能有定論。這是什麼原因呢?這是因為道理的種類很多而且人才也各有不同的緣故。事物有萬種,人情龐雜不一,誰能定呢?道理的種類很多,就很難講通。人才各有不同,則性情就有差別。性情有差別道理難講通,就會發生道理有失、事與願違的現象。人情不同,道理眾多,怎能得到適於眾情的一種道理呢?
夫理有四部,道義事情,各有部也。明有四家,明通四部,各有其家。情有九偏,以情犯明,得失有九。流有七似,似是而非,其流有七。說有三失,辭勝理滯,所失者三。難有六構,強良競氣,忿構有六。通有八能。聰思明達,能通者八。
【注釋】
理有四部:即下麵所說道理、義理、事理、情理。
明有四家:即四種道理的外在表現。明,公開,明顯,此指外在表現。
偏:片麵,偏失。
犯:通“範”,規範。
流有七似:即下文劉昺所說“似是而非,其流有七”。似,即似是而非。
說有三失:即下文劉昺所說“辭勝理滯,所失者三”。說,即指能言善辯但於理不通。
構:構成。
強良:亦作“強梁”。指武勇有力的人。
【譯文】
道理有四部,道理部、義理部、事理部、情理部。因而產生外在表現有四種,明道、通義、明事、通情。人的性情偏頗有九種,用情規範明,會有九種得失。似是而非的現象有七種,七種似是而非的現象。在論說中造成的失誤有三種,言辭華麗道理不通,有三種損失。在非難中所構成的情緒有六種,爭力競氣,有六種情緒。兼通天下之理需要有八種能力。八種通達聰明的途徑。
若夫天地氣化,盈虛損益,道之理也。以道化人,與時消息。法製正事,事之理也。以法理人,務在憲製。禮教宜適,義之理也。以理教人,進止得宜。人情樞機,情之理也。觀物之情,在於言語。
【注釋】
氣化:中國古代哲學術語,指陰陽之氣化生萬物。宋張載《正蒙·太和》:“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意謂“道”是物質變化的過程。
道:世間萬物發展變化的規律。
消息:消長,增減,盛衰。
正事:政事。
義:符合社會道德的思想和行為。
以理教人,進止得宜:用萬物發展變化的道理教育人們,使他們的行動適合時宜。
樞機:《易·係辭上》:“言行,君子之樞機。”後因以“樞機”喻言語。
【譯文】
至於天地陰陽之氣所化成的萬物,有消長盈虧的變化,這是世間萬物發展變化規律的道理。用道理教化人民,隨時勢變化而變化。以法律製度治理政事,這是關於人事的道理。以法律治理人民,以製定典章製度為務。用萬物發展變化的道理教育人們使他們的行動適合時宜,這是關於“義”的道理。用道理教導人民,進退都恰到好處。通過觀察人的語言了解性情,這是關於性情的道理。觀察事物的情理,在於言語的運用。
四理不同,其於才也,須明而章,明待質而行。是故質於理合,合而有明,明足見理,理足成家。道義與事情各有家。是故質性平淡,思心玄微,容不躁擾,其心詳密。能通自然,道理之家也。以道為理,故能通自然也。質性警徹,權略機捷,容不遲鈍,則其心機速。能理煩速,事理之家也。以事為理,故審於理煩也。質性和平,能論禮教,容不失適,則禮教得中。辯其得失,義禮之家也。以義為禮,故明於得失也。質性機解,推情原意,容不妄動,則原物得意。能適其變,情理之家也。以情為理,故能極物之變。
【注釋】
須明而章:依靠外部表現而彰顯。章,同“彰”。
質:指人的先天資質。
見:同“現”。
玄微:玄遠,微妙。《後漢紀·孝明皇帝紀下》:“(佛教)有經數千萬言……世俗之人,以為虛誕,然歸於玄微深遠,難得而測,故王公大人觀死生報應之際,莫不矍然自失。”
躁擾:急躁好動。
道:規律。理:法紀,法律。
警徹:敏銳透徹。
機捷:機智敏捷。
煩速:繁雜急迫的事務。
機解:機敏聰穎有悟性。
推情原意:推想性情追溯本意。原,同“源”。
原物:追溯事物之本源。原,同“源”。
【譯文】
四種道理各不相同,對於人才來說,四理必須依靠其外部表現才能彰顯,而外部表現是依賴於內部資質的。所以人才的資質與道理相吻合,吻合了就會有其外部表現,外部表現充分了道理也就體現出來了,道理充分了就形成了一家之理。四理各有專家。所以資質平和恬淡,思考玄遠微妙的事物,麵無急躁不安之色的人,其心安詳而縝密。與自然相通,就是道理之家的表現。遵守自然規律,所以能與自然相通。資質敏銳觀察透徹,靈活有謀機智敏捷,麵無遲鈍表情的人,其心機智敏捷。能處理繁雜急迫的事務,就是事理之家的表現。遵守事物發展的規律,所以能處理繁雜急迫的事務。資質性情溫和平緩,能論說道理教化,麵帶安逸愉悅之容的人,則適宜做禮義教化。論說其中的得失,就是義理之家的表現。以義為禮教的內容,所以對得失的道理看得明白。資質性情機敏聰穎有悟性,推想性情追溯本意,表情不隨意變化,是因為知道事物本來的真諦。適應情意的變化,這就是情理之家的表現。尊重事物的本性,所以能夠掌握事物變化的本質。
四家之明既異,而有九偏之情。以性犯明,各有得失。明出於真,情動於性。情勝明則蔽,故雖得而必喪也。剛略之人,不能理微,用意粗疏,意不玄微。故其論大體,則弘博而高遠;性剛則誌遠。曆纖理,則宕往而疏越。誌遠故疏越。抗厲之人,不能回撓,用意猛奮,誌不旋屈。論法直,則括處而公正;性厲則理毅。說變通,則否戾而不入。理毅則滯礙。堅勁之人,好攻其事實,用意端確,言不虛徐。指機理,則穎灼而徹盡;性確則言盡。涉大道,則徑露而單持。言切則義少。辯給之人,辭煩而意銳,用意疾急,誌不在退挫。推人事,則精識而窮理;性銳則窮理。即大義,則恢愕而不周。理細故遺大。浮沉之人,不能沉思,用意虛廓誌不淵密。序疏數,則豁達而傲博;性浮則誌微。立事要,則炎而不定。性傲則理疏。淺解之人,不能深難,用意淺近,思不深熟。聽辯說,則擬鍔而愉悅;性淺則易悅。審精理,則掉轉而無根。易悅故無根。寬恕之人,不能速捷,用意徐緩,思不速捷。論仁義,則弘詳而長雅;性恕則理雅。趨時務,則遲緩而不及。徐雅故遲緩。溫柔之人,力不休強,用意溫潤,誌不美悅。味道理,則順適而和暢;性和則理順。擬疑難,則濡懦而不盡。理順故依違。好奇之人,橫逸而求異,用意奇特,誌不同物。造權譎,則倜儻而瑰壯;性奇則尚麗。案清道,則詭常而恢迂。奇逸故恢詭。此所謂性有九偏,各從其心之所可以為理。心之所可以為理,是非相蔽終無休已。
【注釋】
犯:規範。犯,通“範”。
曆:審視,察看。班彪《王命論》:“曆古今之得失,驗行事之成敗。”
宕往:豪縱不羈。疏越:疏忽遺漏。
回撓:屈服。
猛奮:剛勁奮發。
旋屈:回轉屈服。
論法直:論說法律所適用的地方。直,同“置”,放置,安置。此處的意思是把法律放置在……地方,意即法律所適用的地方。
括處:執法審察刑獄。括,法。揚雄《法言·修身》:“其為中也弘深,其為外也肅括,則可以禔身矣。”李軌注:“括,法也。”處,審察。
理毅:嚴正地講道理。
否戾:即乖戾,悖謬,不合情理。
端確:端正,正確。
虛徐:緩和而不實。
機理:事物變化的道理。
穎:尖銳。灼:鮮明。
徑露:直截了當。單持:所持義理單薄。
窮:盡。《列子·湯問》:“飛衛之矢先窮,紀昌遺一矢,既發,飛衛以棘刺之端扞之,而無差焉。”張湛注:“窮,盡也。”
恢愕:恢廓直率。不周:不齊全,不周到。
浮沉之人:性情浮躁不沉穩的人。浮沉,偏指浮躁不沉穩。
虛廓:大而空。淵密:深刻而密實。
疏數:疏密,遠近,親疏。
傲博:此指範圍廣大。傲,同“敖”,遊走。
炎:火焰飄動的樣子。
淺解之人:理解問題膚淺的人。
擬鍔:類似鋒利的劍刃。鍔,刀劍的刃。《莊子·說劍》:“天子之劍,以燕磎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把別人的辯說看做像劍刃一樣犀利。
掉轉而無根:顛三倒四沒有根據。
弘詳:寬宏和順。詳,通“祥”,和順。《左傳·成公十六年》:“德、刑、詳、義、禮、信,戰之器也。”楊伯峻注:“詳,通‘祥’。祥即事鬼神之應有態度,順也,善也。”
雅:正。《荀子·儒效》:“法二後王謂之不雅。”楊倞注:“雅,正也。其治法不論當時之事而廣說遠古,則為不正也。”
休強:盛美強壯。
擬疑難:決斷處理疑難問題。擬,擬定,決定。《世說新語·方正》:“王中郎年少時,江虨為仆射,領選,欲擬之為尚書郎。”
橫逸:縱橫奔放。
倜儻:卓異,不同尋常。《漢書·司馬遷傳》:“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惟俶儻非常之人稱焉。”“俶儻”同“倜儻”。瑰壯:瑰麗雄壯。
恢迂:迂闊,不切實際。
恢詭:荒誕怪異。
各從其心之所可以為理:把自己心中認為是對的東西作為普遍適用的道理。
【譯文】
四家的外部表現已經不相同,由此又產生了九種性情的偏頗。以性情規範明智,就使四家各有失有得。明智出於真誠,情感動於本性。情感大於明智則昏聵不明,所以雖然暫時有得最終會失。性情剛烈粗獷的人,不能處理細微的事,用心粗疏,想得不遠不細。所以他在論說事物概貌時,會顯得博大而高遠;性情剛烈則心誌高遠。而在審察細微的道理時,則會豪縱不羈疏忽遺漏。心誌高遠則會疏忽遺漏。性情高尚嚴正的人,不能屈服折節,用心剛勁奮發,不回轉屈服。論說法律所適用的地方時,會執法審察刑獄公正不偏;性格嚴厲則講道理嚴正。而在談論靈活變通方麵,則會出現悖謬不合情理。道理嚴正則實行起來會不順暢。性情堅定強勁的人,喜好鑽研具體事務的真實情況,用心端正,沒有緩和而不實的言語。在談論具體事物變化的道理時,敏銳鮮明而明白透徹;用心端正則說話明白透徹。而在談論宏觀道理時,則直截了當所持義理單薄。說話懇切率直卻義理不足。能言善辯之人,語詞豐富而情意急切,心意急切,不能使其受挫而退。推斷人事時,會見識精深道理深透;思維敏銳則道理深透。而在碰到大的道理時,則恢廓直率而不周到。隻講小道理顧不上大道理。性情浮躁不沉穩的人,不能深入思考,用心大而空,不深刻不密實。排列疏密遠近親疏順序時,會豁達而範圍廣大;性情虛浮則誌向微小。而確立事物的關鍵時,則會像火焰一樣飄忽不定。心性空泛則道理粗疏。理解問題膚淺的人,不能深刻地問難,用心淺近,不深思熟慮。聽到別人的辯說時,就會認為得到像劍刃一樣犀利的語言而心懷喜悅;心性淺近則容易滿足。而在審察精深的道理時,就會顛三倒四沒有根據。容易滿足則無根基。性情寬厚能體察別人心理的人,不能迅速敏捷地反應,性情緩慢,思維不敏捷。談論仁義時,寬宏和順高尚文雅;性情寬恕則道理端正。追趕時務潮流,則遲緩而落後。因為徐雅所以遲緩。性情溫柔的人,力量不強壯,性情溫和柔潤,不以歡悅為美。體味道理時,順心適意平和順暢;性情平和則順從暢快。決斷處理疑難問題,則軟弱遲疑猶豫不決。順從暢快所以麵臨難題會猶豫不決。好標新立異的人,縱橫奔放追求新奇,用心奇特,誌在不與一般人等同。製造權謀實行詭詐時,不同尋常瑰麗雄壯;性情奇特則喜歡瑰麗。按照清靜無為之道做事時,則會違反常規不切實際。奇特超俗所以荒誕怪異。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性情的九種偏頗,他們分別把自己心中認為是對的東西作為普遍適用的道理。把自以為是的東西作為普遍適用的道理,就會以是掩非,以非遮是,是非相掩,永無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