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說,數學是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其中的一個學科。劍橋和哥廷根大學一年多的學習生活,是維納學術生命承前啟後的關鍵階段。神童年代的虛浮和混亂,從此畫上了句號。人生基本定位,而且,在漫長的儲備積累之後,再經過一年的點撥,基礎異常牢固,前途因此也十分光明。維納自己也不會想到,繼之而來的生活竟還是那麼的遊移不定。
1914年6月28日,薩拉熱窩刺殺事件爆發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因此點燃。這時,維納學期生活將近結束,因為戰爭的危險,促使他早早地訂了返回美國的船票。此後,世界局勢不斷惡化,各地的戰爭跡象都十分明顯,人心惶惶。8月1日,德國對俄國宣戰,8月4日,英國對德國宣戰,許多國家都卷入了戰爭的洪流。就在德、英宣戰的時候,維納正坐在返美的輪船上。大西洋浩渺無邊,船行速度也緩慢,戰爭的各種傳聞不斷如風旋起。誰也不知道這船能否準確無誤地抵美,有人幹脆說這船正駛向亞速爾群島參戰。
傳聞歸傳聞,船還是如期到了美國。父親到碼頭來接兒子。烽火連三月,親情格外真,家人團聚,分外高興。維納驚訝地發現,美國各地也處在戰爭氣氛的籠罩下,人們都關注著戰爭,並形成了反德傾向。家鄉竟然也這樣,維納乞求和平的心無處安放。
維納的學術征程才剛剛起步,就不幸適逢亂世,他擔心自己的前程是否會因此而耽誤。不久,他給羅素去信,問是否有必要再回劍橋,導師回信表示應該這樣做——既安全,又能繼續安心學習。於是,幾經周折,經過漫長而艱苦的海上航行,他又回到了劍橋。
他驚訝地發現,戰時的劍橋大學也是陰雲密布:校園的空地上搭起了許多棚屋,臨時傷病醫院已經建成,大學俱樂部的廣告牆上貼著傷亡人員名單,士兵操練的口號聲不斷傳到工作室裏邊來,士兵到處可見,馬路上已經實行燈火管製,常有身邊熟人的親屬傷亡的噩耗。誰還能安穩地幹什麼?
不久,因為羅素是一位反戰者和堅決的和平主義者,與政府傾向相反,他竟被捕入獄,最後,被開除了劍橋大學的教職,又被列入了官方的黑名單。後來,劍橋已經進入完全關閉狀態。
大洋彼岸,父母不斷來信催促火速返家。劍橋也確實呆不下去了,維納悵然登上了惱人的輪船。
離開劍橋的時候,羅素建議他到哥倫比亞大學去讀完這一學年,尤其向約翰·杜威學習。維納聽從師囑,與家人小聚幾天以後便入哥倫比亞大學學習。
因為以往的風氣和戰爭的影響,哥倫比亞大學的學習和研究生活十分鬆散,對這樣的氣氛,維納很不適應。除了杜威外,教授們的水平也讓他十分懷疑。因為有這樣的感覺,他便在一定程度上封閉了自己,因而也就沒從教授們那裏得到什麼更多的東西。
有人告訴他,哈佛大學哲學係下年將聘請他去當助教,這也是哈佛哲學博士生的特權。既然外邊學不到什麼,他就開始積極地為從教做準備。這一段的準備性研究工作,維納在學術上取得了兩項令人遺憾的收獲。
他設想用羅素和懷特黑德《數學原理》的觀念和術語,創立一種公設性和構造性的論述拓撲學的方法。當時,拓撲學領域還幾乎沒有人涉足。維納做了大量工作,也取得了許多實際性進展,但他遲遲沒把它們發表,因為他感到這些成果與自己的設想還相距甚遠。因事拖延,成果一直沒能麵世。後來,亞曆山大·萊夫謝茨、維布倫等人把這一項工作搞成功了,成了這一學科的創始人。
對於數理邏輯,維納早就開始研究了,而且不斷有所發現,也同樣因為自己的設想太高,結果階段性成果沒能更早地麵世,不但影響了自己的聲譽,而且拖延了總體研究的進程。
這一時期,維納加入了美國數學學會,從而有機會與許多數學前輩們見麵,開闊了眼界。但總的看,相對於劍橋和哥廷根的學術生活,哥倫比亞期間是個低穀。雖然總結了一些經驗,還是把許多寶貴的機會失掉了。
1915年暑期過後,維納接受哈佛大學教授職。獨自承擔邏輯學課,還教授一些哲學課。同時,他還在另一所大學——拉德克利夫學院講哲學基礎課。此時維納才隻有21歲。
與此同時,維納參加了一項東方文化的研究工作,它是由日本的教授開設的一係列有關中國和日本文化、哲學的課程。從此,他對東方文明興趣大增。這時,維納結識了中國現代史上著名的語言學家趙元任,兩人交情甚深。趙元任剛開始在康奈爾大學進修物理學課程,後來在哈佛大學改學哲學。他深諳中國文化,在漢語研究上極其突出。因為出於對東方文明共同的興趣,加之兩人才智相當、性情相投,他們的友誼十分深厚,而且保持了一生。
這一時期的哈佛大學數學界,因為伯克霍夫和明斯特伯格的威名遠揚,加之奧古斯德、亨廷頓、庫利奇等教授的研究,整體水平正不斷提高,氣氛也十分活躍怡人。維納這一時期的講座也受到廣泛歡迎。與急劇升溫的戰爭相比,維納能處在這樣的環境中,真是他本人和學術界的大幸。
可是好景不長,美國的公眾輿論越來越趨向協約國一邊。他在哈佛的第二學期,即1916年年初,哈佛軍團這個軍官訓練組織在大學成立了,維納也加入其中,接受各種軍事訓練。因為大勢所趨,他不得不這樣做,可他心愛的學術事業又擱淺了,深感未來十分渺茫。第二年,維納沒能被哈佛大學繼續聘任,他暫時失業!這時,父親又來幹預他的選擇,讓維納改向研究數學,四處尋找工作。
這階段,維納曾獨自到紐約州普拉茨堡的軍官訓練營去謀求陸軍軍官的職務。他雖被允準參加訓練,可軍訓結束以後,他並沒有能被任命為軍官。無奈,他又返回老家,小住之後,經別人介紹,到奧羅諾的緬因大學任職。
可是,這偏遠的緬因大學一片混亂,老師們沒人熱心學術和教學,學生們也隻是混日子拿文憑。灰心之餘,維納想振作一下自己,把目光轉向獨立的學術研究。可身邊一片灰暗和歎息,他感到十分壓抑。他隻得用“遊逛”和看閑書打發日子。
1917年初,美國各地的軍官訓練團不斷擴大,維納的心情像初春的天氣那樣陰冷不定。他毅然離開了緬因大學,決定到波士頓去服兵役,當不上軍官,當士兵也認了。
從軍的路子最終還是被堵塞了。他雖然在一個後備軍官訓練團裏畢業,卻沒能受到委任。對維納來說,1917年的夏天是那樣的無聊而漫長。
戰爭仍在繼續,哪裏都容不下一張安定的書桌。維納最後決定,以自己的所學和平民身份參加工作。通過他父親的一位朋友介紹,他得以進入林恩的通用電氣公司工作。他承擔的是運用簡單的數學知識,測定一些蒸氣的消耗問題。因為近一段時期的天氣和煩躁,加之工作的操作性,維納感到很新鮮有趣。可是,父親認為兒子不會在這上麵有什麼大出息,隻當權宜之計,他不停地給兒子尋找機會。不久,他從位於奧爾巴尼的《美國百科全書》編輯部弄到了一個工作職位,主要是幫助主編萊因斯先生寫一些小文章。短短時間內,維納又從電氣工人變成了文字編輯。相對於當時的其他工作來說,這份工作比較穩定和安逸,又有相當的收入。趁此機會,維納讀了很多書,因為編的是百科全書,他接觸的領域也比較博雜。工作也相當努力。這階段的工作,給他帶來許多好處:身處亂世而能繼續長進,文字表達能力有了明顯的提高。
對編輯工作熟練了以後,新奇感漸漸減少,想到自己的前途,總覺得文字工作不是自己的主業,他心愛的數學難以長進或應用,心裏很茫然。
有一天,他接到一封來自馬裏蘭州阿伯丁試驗場的加急電報。原來,奧斯瓦德·維布倫教授希望他以普通公民的身份參加那裏的彈道學研究工作。難得這樣的機會,去那兒工作,既可以充分地發揮自己的數學特長,又能以軍事化工作報效祖國,維納十分高興,欣然前往。
阿伯丁雖然隻是美國的一個無名小鎮,但是出於對德戰爭的需要,這裏已經建起了一個龐大的試驗場,並聚集了全美許多傑出的專家學者。原普林斯頓大學的奧斯瓦德·維布倫教授已經在軍械部任陸軍少校。先後在這裏工作過的還有布利斯、格朗沃爾、亞曆山大、裏特、貝納特、布雷等許多人。
維納在這裏工作得很愉快,大家對美國的未來充滿信心,都為自己能出一份力而高興;另外,學以致用,發揮自己的專長也是一件快事。而且,身處同行大家之中,氣氛和諧融洽,知識上不斷得到補充。生活上也是有張有弛,令他感到津津有味。
讓維納唯一感到不舒服的是,別人都是軍隊的一員,軍銜加身,而自己身處其間,卻不是軍人。機會終於來了,1918年10月,經維布倫少校介紹,他領到了入伍登記表。這樣,他就要離開阿伯丁試驗場,和其他新兵一道進新兵訓練站接受各種訓練。幾個月以後,他才被調回阿伯丁。
這時,這場持續了四年的戰爭已經接近了尾聲,不久,同盟國和協約國雙方簽訂了停戰協定,戰爭宣告結束。
隨著戰爭的結束,社會運行的重點又轉回了民間。維納對自己的軍人生活又失去了興趣,為自己愚蠢的“壯舉”感到慚愧。好在服的是短期兵役,隻好等待退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