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英姿勃發亂世遊(2 / 3)

維納興致勃勃地跟隨哈迪遊數學王國的同時,他當然也沒輕視羅素先生的課程。先生的課同樣十分吸引人,他開始對邏輯論有了較全麵的把握和比較深入的領會。維納在學習上從來不機械吸收知識,而是能靈活機動地學以致用。比如這階段對數理邏輯的學習,就很大程度地深化了他的哲學思考。此時,他已經能站在更高的哲學視點上,考察以前的某些學習“成果”,並且,他清楚地發現了自己博士論文的缺點,還深感慚愧。

不久,他又有感而發,寫成一篇數理邏輯方麵的論文,發表在《劍橋哲學學會會刊》上。對這篇論文,維納一直比較滿意,雖然在當時沒能引起更多人的充分重視,包括羅素在內,但是,維納本人卻深知它在那一領域的某種開創價值。正是基於這一點,他並沒因為作品受到冷落而氣餒,雖然他當時才隻有19歲。

我們常說,認識別人不易,認識自己更難。然而,隻有突破了這“更難”的認識自己,你才能眼界放開,信心十足,不為外麵的喧囂言論所影響,真正走自己的路,也才更容易走向成功。

維納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不但能看清楚別人的本來麵目,他也能清醒地審視自己。在這點上,他幾乎從不妥協,有時甚至近於“頑固”。為了堅持自己的觀點,他竟敢於和名噪當時的哲學大師,自己的導師抗衡,他不但和導師爭論某一哲學問題,有時還達到十分激烈的程度,幾乎發生了“摩擦”。為了表明自己的觀點和羅素先生不同,他還公然在當時的《哲學、心理學與科學方法雜誌》上發表論文,而這個雜誌的主張正是羅素派所極力反對的,以羅素為首,他們稱這個刊物為“假道學”。

況且,羅素派在哲學上主張放縱主義,宣揚個性,以“浪子”風範自居。他們幾乎不允許有誰站在自己的對立麵反對他們,更何況是自己的弟子呢?

但是,大師畢竟是大師,學生畢竟是得意學生,摩擦歸摩擦,還是不會影響師生之間至真至誠的交往,學生尊敬先生,老師愛護弟子,而學術上的切磋不影響真情的傳遞。他們誰都不希望,因這感情的因素而抹殺了科學的真理性。

在獨立思考的同時,維納也充分地認識到羅素這位哲學大師的偉大,他盡情地飽享著恩師智慧的果實。除了數理邏輯這個領域之外,他還從老師的講授中意識到量子理論對未來的重大意義。這是維納在這一時期的兩個重大收獲。

同時,維納還有一個重大收獲,即在社交方麵。當時,英國文化界很活躍,許多文化名人,常以自己為中心,定期聚會,一起討論問題,一起娛樂。在羅素的圈子裏,也有這樣的活動。每星期四,晚上聚在羅素家,所以稱為“星期四晚會”。這個晚會,在當時特別有名,許多人都以能入這個社交圈子而感到榮耀,年輕人也確實從中大開眼界。參加晚會的人之中,羅素的名聲自不必提,其他的人也都是時之俊傑,而且各學科都有,人數眾多,空氣十分活躍。

作為羅素的得意門生,維納當然獲準加入這個名人團體之中,而且還深受大家重視。來劍橋之前,維納的社交水平十分有限,一到英國,他發現這裏特別適於膽怯的自己提高社交水平,因為每個人都尊重對方的發言。羅素的“星期四晚會”,氣氛活躍而自由,每個人又都放縱不羈、不拘小節,這讓維納羞怯的言行得以放鬆。加上自己的特殊地位,他的社交水平明顯提高。他理智地感覺到,這是個十分巨大的收獲。

轉眼到了1913年年末。12月份,他動身到慕尼黑去,打算同家人一起歡度聖誕節。這時,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在社交上的巨大進步:不必再為買票等瑣事犯愁;他的談話常能引起身邊陌生人的興趣,不約而同地彼此交談起來;每當麻煩到別人時,他幾句謙虛而適中的表達,讓對方很樂於接受,往往順利地達到自己的想法;雖然去慕尼黑的路自己不熟悉,但他心裏並不慌,對方的語音聽不準也沒關係,因為人家畢竟盡力告訴自己了。這一切的一切,維納感到了與人接觸的微妙和美好。在對具體事情的處理上,他嚐到了自立於世的味道。火車匆匆奔跑在去父母家人的路上,一邊想念著親人,一邊回憶著自己這一段的生活,一邊望著窗外的美好景色,維納深深沉浸在人生複雜的變幻中。

隻有短短的半年時間,自己所經曆的是多麼豐富啊:他還沒忘記父親那略駝的“背影”和自己初到劍橋的孤苦寂寞,他更清晰地記得師生們那獨特的言談和裝束給予他的第一次震驚,他將永遠記住眾恩師對他在學業的精心嗬護,尤其“星期四晚會”上給自己的機會,還有自己清楚地把握到的自己在數學和哲學上的長進……

所有的一切,維納應該激動,而此時的他卻異常平靜,他細細地思考著品味著,複雜的感情如春雨般淅淅瀝瀝地澆灌著一顆走向成熟的心。這種激動,不再是幼稚的幾分鍾熱血沸騰,而是深刻的回味和永久的銘記。是人意識到自己成熟的最佳狀態。

來到父母身邊,維納才了解到,家人這一段的慕尼黑生活並不太如意。主要是父親,他的語言學水平和成就並沒有得到德國學者的充分肯定和認同,而他父親的理想是成為一個模範的德國型學者。這種反差,讓父親形成一種不正常的心理狀態——幾乎是一種“恨”。當然,他不會停止進取的腳步,整天鑽在圖書館裏,試圖取得最後的勝利。

兒子維納的歸來,對父親來說無疑是件賞心樂事。在陌生的受人排擠的環境中,親人的到來自然增強了自己的“後勁”。父親驚喜地發現,兒子真的有了很大的變化,他簡直難以相信孩子的成熟是否是真的。再提出問題的時候,兒子已不再隻是沒好氣地“頂牛”,即使不同意自己的主張,他也能較好地表達出來,既說明了觀點,又不傷和氣。父親在兒子身上分明發現了一種難得的大家氣派——寬容、理智、認真。

每當外邊有什麼活動,父親常願意領著他去參加。維納隱約地感到,父親好像要讓自己在眾朋友麵前亮相,以便證明著什麼。不可否認,其中有炫耀的成分,又不單純是為了炫耀,大有“父假子威”的味道。

1914年1月,維納又返回劍橋。這次,他對周圍的環境已經十分熟悉和適應,他打算集中精力,運用一段時間集中而充分地學習和研究哲學、數學上的一些問題。他開始為著名的劍橋哲學學會寫第二篇論文,想用羅素“數學原理”的語言來描述質量級數,為此,他專門拜訪了正執教於倫敦大學的著名的懷特黑德教授。

有一天,導師羅素把他找去,告訴維納,他已經接受了哈佛大學的邀請,到那裏去講學,而且時間不會太短。這個消息,讓維納很吃驚,它打亂了維納的計劃。最後,羅素建議他到德國的哥廷根大學去,那裏有傑出的哲學家胡塞爾教授,和數學家希爾伯特以及蘭道教授。

恩師已經越洋遠行。無奈,維納於1914年4月又登上了返回慕尼黑的火車。這時,寂寞的父親已經返回美國,母親領著弟弟、妹妹們艱難地撐持著。在家度過了幾個星期不愉快的日子以後他順利地進入哥廷根大學。維納常懷著感激的心情回憶劍橋那段短暫而美好的生活,因為,即使麵對哥廷根大學這個新的環境,而且各方麵困難很多,但是,他都能夠理智地解決。父母不在身邊,他要自己闖天下,他有這個勇氣。

1914年,歐洲大陸的火藥味已經十分濃重,德國的好戰分子正待機而動。與此同時,排猶浪潮越卷越高。就是在這樣的艱難情況下,維納這個猶太學生混跡其中。他積極參加同學們頻繁舉行的酒宴集會,作為美籍學生,他們有自己的僑民俱樂部,在其中大家都盡量放開自己,維納也同別人一道享受著那份難得的自由。

遵從羅素的建議,他選修了蘭道的群論課,希爾伯特的微積分方程課,以及胡塞爾教授的康德研究。他從這些教授那裏獲益匪淺,對他們學術和人格上的偉大之處,維納十分讚服。

當時的哥廷根大學,有個出名的數學學會,還配有一個很先進的數學閱覽室。在這兩個場合,維納都十分活躍,他一麵深入地自學,一麵把一些問題拿到桌麵上來,和同學進行激烈的辯論。在默默地鑽研和嚴肅激烈的辯論中,維納的哲學思辨和數學水平不斷深化,與此同時,他深切地體會到集中精力工作的樂趣。以前的歲月,如果說有樂趣,那也隻能說是接受新知識的樂趣,而從此以後,維納更多地發揮自己的理智和想象力,在學術領域內不斷拓進,享受的是創造和發現的甘甜。

工作是美麗的,其中充滿無窮的樂趣。維納此時此刻品味到,他就一頭紮進了學海之中盡情地遊向遠方。

多年以後,他這樣表述道:

數學這門學問,對於那些無法從中獲得很大收益的人,確實是一門十分艱巨和令人討厭的科學。這種感受和藝術家的感受具有相同的性質。把一種難以處理的堅硬材料,無論這種材料是石頭或是頑石般的邏輯學,設法變成具有生命形式和意義的東西,就像給雕像以生命的雕刻家皮格馬利翁一樣。從本來無法看出其意義和無法理解的東西中探索出其意義,使之可以理解,這是起了一種和創造世界者相同的作用。無論技術上有多麼正確,所花的勞力有多大,都代替不了這個有創造力的關鍵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