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弗裏茨,牽扯維納很多時間和精力:他不能有大塊時間不受幹擾地看書,他沒有機會走出家庭去結交朋友,甚至連到野外散步的時候都很有限。他敏銳的思維整天被弟弟那些無足輕重似懂非懂的問題纏繞著,感到十分無聊和疲憊。卻又不敢公開向父母提出意見,也不敢在背地裏把弟弟怎麼樣,他發現,父親幾乎對這個小孩子的話深信不疑,為此,他有時還必須小心地對待弟弟。
終於有一天,維納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平凡瑣屑的生活了。他偷偷地找到母親含混其詞地說明自己的心意:打算自己到另外的一個地方去生活。
向母親透露心跡,是在他多次鼓足勇氣之後才辦到了。他也料到母親不會答應他,而且,維納自己也確實沒有信心到外邊能獨立地生活,他隻不過是出於極度的無奈。
聽維納說要分居另過,母親十分驚訝,她怎麼能同意這樣“和睦”的家庭分裂,所以,她斷然地否定了。並且還明確告訴兒子:這條路絕對走不通,如果他非堅持不可,那他最終也會走向困境的,那樣一來,他將會更加狼狽。
維納不再有信心堅持自己的主張,他隻得暫時和家人一起“同舟共濟”,急切地盼望著新學期的到來。他堅信,自己不會放過下一次機會;經過這一段生活,他也更體會到學術生活的高尚和純潔。此刻,他無意沉湎於過去,隻是暗暗地設計著下一步。他警告自己,要排除任何障礙,實實在在地走路。
1911年9月,將滿16歲的維納又一次走進哈佛校園。
一年以前在哈佛的某些不愉快經曆,他還記憶猶新。這次的維納卻較那時明顯不同了:不順暢的生活經曆讓他進一步成熟了,所學的哲學專業不會再像當年學生物學那樣給他帶來麻煩,而且,他這時是作為哲學博士候選人的身份回來的。他父親的許多朋友都將作為他的教師,他們用殷切的目光關注著這個“孩子”的成長,當然會給維納帶來許多方便。
當年的哈佛大學哲學係,在學術領域呈現著一派繁榮景象。那裏不但有蜚聲國內外的著名哲學家、心理學家羅伊斯和明斯特伯格,還有傑出的哲學家和心理學家帕爾默,哲學家和作家桑塔耶納。他們每個人幾乎都是各自研究領域內的佼佼者,哈佛一時成了全美哲學界的中心,這裏也更是美國學術界展望世界、參與世界的最佳窗口。
來到這樣的學術殿堂,維納感到既輕鬆又愜意。他盡力排除頭腦中的一切閑情雜念,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對各哲學問題的探索之中。他給自己製訂了一個不成形的學習計劃:要在選修各位教授的課以前,通過閱讀他們論著的方式,對他們的哲學主張有個大概了解,最好能達到重點把握,然後,擇其精華深入學習,並努力做到把他們橫向聯係,以便發現他們也必然有的“缺陷”。
一個人能設計自己,證明他已經在走向成熟;而且也隻有自我設計,才能增強信心,自覺地約束自己,有興趣而專注地投入到目標之中,從而做出最大成績。
維納那樣安排自己的學習軌跡,同時也踏實地實踐了。他廣泛地閱讀自己認為重要的著作,並還不斷地從父親和其他人那裏接受信息,拓寬閱讀視野。當他帶著“疑點”進入那些教授的課堂時,他一方麵覺得學起來駕輕就熟,自己的疑難問題迎刃而解。更有益的,他幾乎采取一種俯視的姿態參與到學習中去,這樣既能對新知識充分地理解和掌握,更能發現朦朧中的這一研究課題的大致走向,從而大大激發了他的想象力和繼續探索的興趣。
他對課程的學習,不隻是注重知識的理解和掌握,更對自己的思想有“振動”作用的東西感興趣。
多年以後,他回憶桑塔耶納的課,還深刻地感受著那“繼承一個古老文化的感覺,哲學是生命或藝術以及精神的固有部分的感覺”。
其實,就一個人接受知識來說,這種震撼心靈的東西是十分可貴的。學習的過程,就是一個知識儲備的過程,更是學習者本人自我優化的過程,而且兩者相輔相成,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人不但要有學識,更要追求美好高尚的學德。一個人想向高層次發展,這點是萬不可少的,不隻是哲學,而是“生命”和“精神”的“固有部分”。
這一點,從維納不但注重學者著作,也重視學者本人上更可以看出來。他談到著名哲學家拉爾夫·巴頓·佩裏時說,他的作品“有一半是一團亂糟糟地被誤解了的名詞,文章的風格隻夠得上大學二年級的程度”,但是,他“仍然記得他具有一種傑出和迷人的個性,是個美國自由主義的偉大而可敬的人物”。
維納就這樣,努力從把握一個人和他的學術特點著手,去把握一門課程,一門門課程最後疊加起來,就形成了他對整個學術界的清晰印象。
維納這種“認識”能力十分突出。例如他對亨廷頓教授的“認識”,首先從人入手,說他是一位挺好的能體貼人的老師,學術上他有傑出的才智和創造才能,但是因為他在學術領域內視野太低,沒有雄心壯誌,所以耽誤了他所能夠作出的巨大貢獻。
從別人那裏總結經驗,作為自己前進的經驗,維納就這樣開明地審視著別人,規矩著自己,吸收吐納,走在學術的征途上。
獲得新知識的勞動是讓人愉快的,維納沉浸在知識的海洋裏,心境開闊明朗放達樂觀,過去兩年多時間陰暗淒涼的經曆,終於成了生命的一種必要風景。
1912年,17歲的維納獲得了碩士學位,這為他即將獲得的博士學位奠定了較堅實的基礎。
學習的同時,維納用與過去不同的成熟了的“童心”感受著閑暇時光的快樂。
他興致勃勃地參加了本地的阿巴拉契亞爬山俱樂部。俱樂部有一項常規活動——星期六遠足旅行。他興奮地跟隨著一群男女老少運動員集體行動。成員們都身體健壯,精力充沛,樂觀向上,大家友好相處,在登山時互相幫助,親切交談。維納在這樣的集體裏感到心情舒暢,又鍛煉了身體,頗有心情地體味著這種有益有趣休閑的娛樂之妙。
他還常和父親一起去爬山。他發現父親那過去一向不以為然的高山,現在表現得底氣不足,有時甚至沒有勇氣去,即使爬上去了,也累得很。以前沉重的旅行物品,一般都由父親背著,維納當時多麼羨慕父親健壯的身體。可如今,一些沉重的旅行物品或者割愛不帶,或者由維納背著。他發現父親老了,這是他以前沒想到的。從父親蹣跚的腳步和略駝的脊背上,維納明顯地感到生命的無情和淒涼。他從心底感到,仿佛自己欠父親的很多很多,他深深地震驚於自己對父親竟有那樣強烈的帶有憐憫意味的愛。
自從塔夫茨學院畢業以後,他一直沒有心情沉浸在讀書的美麗中,他又是多麼渴望那些自由自在的讀書生活。重返哈佛以後,他終於如願以償了。
仲馬父子和吉卜林,是維納從童年開始就熱衷的作家,對他們的作品真可謂百讀不厭。對斯威夫特,他以前沒有什麼太大的好感,現在,他竟準確地從中領略到了那辛辣的諷刺是“一劑健壯的補藥”,體味著成熟的那種厚重感。海涅是維納父子共同喜歡的作家,他們常常共同沉醉在詩人的激情之中,飽享一代大家的藝術魅力。希伯來語是他們猶太人祖先的語言,他們仿佛從熟背的《希伯來曲》中聽到了祖先的腳步和歌聲……
以前維納看書,可稱之為“覽”,現在的他卻在“品”,他感興趣的作品,往往不厭其煩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深切體會其中的韻味,甚至“嚼”到每一個字。正像後來他自己所說:“凡是我看過和喜歡的書,我都牢牢地記在腦海裏,讓它變成我的一個組成部分,永遠不會丟棄。”
1912年下學期開始了,維納覺得有必要收束一下心思和行動,盡最大努力,用一年時間拿下博士學位。
他決定把羅斯教授主講的數學邏輯學作為博士論文的寫作方向。令人十分遺憾,維納選修這門課不久,這位教授的身體狀況急劇惡化,後來實在難以任課。接替羅斯的是塔夫茨學院的卡爾·施米特教授。好在施米特的數理邏輯水平也很突出,才沒動搖維納的打算。
像一般情況那樣,施米特先生也給維納指定了一個主攻課題,即以奧地利理論物理學家施羅德的相對數代數,同懷特裏德和羅素在這方麵的研究進行比較。麵對這樣的論題,維納覺得問題不大,許多工作都是資料性和形式性的。雖然他對博士論文的成功比較有把握,但是,論文之外還有兩道難關——筆試和口試,維納卻心中沒底,尤其口試這關。
果然像他料想的那樣,論文很容易地達到了“要求”,筆試就遇到一些麻煩。流動人員在那裏一監視,他就很難集中精力答卷,加之任務性試題,常限製他的正常思維,答題效果越不好,他心裏就越煩躁,結果也就越發不令人滿意。一項接一項地進行著,每一個下項都比上一項更糟,到後來,他真是懷疑自己能通過這關。好在老師們不隻是注重卷麵形式,更重視以往的“印象”,他終於通過了筆試。
而口試這關,維納幾乎不敢想象。考生需要到每位主考教授那裏接受考問。他父親在這上邊幫了許多忙。父親一方麵想方設法地放鬆兒子的緊張情緒,保持他飽滿的情緒和旺盛的精力,使他走出封閉的恐懼,直麵現實。同時,父親還常在和兒子散步時出一些考題,引導他對這種口試方式盡快地適應,排除他的心理障礙,同時也在實際知識上給他以指導。最後,為了萬無一失,他走訪了許多主考教授,努力摸清他們的考察意向。
盡管經過了這番比較充分的先期準備,但是維納一真正麵對這些“主考官”的時候,還是異常緊張。無論這一位位教授怎樣和藹地引導,維納也難以放鬆下來,以至於平日諳熟於心的特別簡單問題,他也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即便答了,也幾乎是思維混亂,言不達意。
維納後來回憶說:“每一次我都是在神思恍惚之中度過的,幾乎不明白自己是在怎樣的表述狀態中混過的。”
好在教授們對這位未來的“孩子博士”先期印象很好,誰又都不想讓自己的學生畢不了業,所以,大家高抬貴手,寬容地看待維納的不良現場發揮,讓他通過了口試。
其實,在口試之後,還有獲得博士學位的極其重要一關——論文答辯。但是,一旦有誰達到了這一步,就證明他基本上完成了主考者們指定的任務,即獲得了教授們的承認,所以論文答辯一般不會出問題。
1913年夏初,經過近一年的精心準備和痛苦波折,維納終於獲得了由哈佛大學校長厄洛爾簽發的博士證書。他終於勝利了,這博士證書是他光明正大地走進學術殿堂的通行證。年僅18歲的維納,深切地體味著這用心血和汗水換來的勝利之不易,他的心中蕩漾著深沉淳厚的喜悅。
豔陽明媚,喜訊飛來。不久,他又得到了一個好消息,他在哈佛大學最後一年申請的旅行獎學金被批準了!而且有兩個地方可去:劍橋大學和圖林大學。
維納知道,哲學界大師羅素正在劍橋執教,是那一領域的霸主,因此,他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劍橋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