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3年秋天,維納9歲,經過父母多次努力,進入艾爾中學學習。雖然環境改變了,他的心還時不時地為剛剛逝去的往事跳動。
他不會忘記一年前的那個聖誕節。
在他那純真的想象中,聖誕老人是一位可親可敬、公正善良、施惠於人的老者,是位不食人間煙火、至高無上的神仙。孩童的心理,對神仙並不感到神秘,而是感覺到那分少有的親切、信任和依賴。所以,每一個聖誕節,長筒襪或聖誕樹下,那些慈愛的長者給他們的新年禮物,就是這位老人家對他們各方麵的綜合評定:你的禮物好而且多,說明你表現得不錯。他沒得到什麼禮物,說明他已經做了什麼不好的事,那位老人用這種方法來批評和責備他。即使受到了“懲罰”,誰也不會想到去怪聖誕老人,因為他是最智慧、最公正的,所以隻能責備自己。維納對聖誕老人的看法正是這樣的。
這一年的聖誕節,他無意中發現,原來聖誕樹下和長筒襪裏的聖誕禮物,分明是父母埋在那裏或裝進去的。他千思百慮不得其解,難道聖誕老人也騙人?不可能!父母騙人?就更不可能了!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他去問父母親,他把他的所見告訴了他們。父親先是一怔,不想把事情真相告訴兒子;又發現事情瞞不住了,更因為他想到,這孩子已經讀了那麼多書,許多事情能都明白理解,幹脆告訴他算了。
聽父親親口說出聖誕老人和聖誕禮物都是大人的把戲,小維納那發達的大腦愣愣地快速地搖動著: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他幾乎在高聲喊叫。他真誠潔淨的心靈幾乎遭受了難以承受的打擊,劇烈地震顫,淚水從眼角漾出來,茫茫然盯著父親,又移向母親。一切都是這麼陌生,一切都不可思議,突然,他轉身跑回了自己房間,埋頭大哭。
維納本人曾有這樣一句名言:真相所造成的創傷,很可能是潔淨的傷口,容易愈合;但謊言所造成的創傷,很可能是出血化膿。這時的小維納,所受的父母謊言的創傷是十分嚴重的,他不相信父母竟然會這樣。利奧·維納這位大學教授終於由此得出一條寶貴經驗:父母常常是孩子的第一個偶像,你隻有真誠地對待別人、對待自己、對待孩子,才不致在某一天轟然倒塌。
在此之前不久,還有一件小事,動搖了維納心中的父親形象。
那時,美國報紙上接連不斷地登載一類新聞,說土耳其人正對亞美尼亞人進行無情的迫害。本來小維納對雙方的了解都很少,可是有一天,他和另外兩個小夥伴商量,應該馬上投入到戰爭中去,為那些被壓迫的人民作戰。他們三個孩子偷偷地出發了,手中高擎著他們平日“戰爭”時用的武器,木棒、石子之類。不久,父親不知怎麼發現了,用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才攆上他們。另外的兩個孩子被交給各自的家長發落。聽小維納講明情況以後,父親雖然沒表現出怎樣的凶狠,卻滿臉嘲笑,諷刺挖苦道:“你們也想參加戰爭嗎?對對對,亞美尼亞人正等著你們呢!去吧,沒有你們,他們怎麼能取得勝利呢?”
小維納委屈極了,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錯。他從心底害怕、討厭父親的語氣和表情,卻又不敢反抗。不過,內心裏卻已改變了對父親的看法。
有時候他想,沒有父親的管教該有多好。但隻不過是匆匆一想,父親那勤奮刻苦的治學態度,為家為校的奉獻精神,時時影響著他、激勵著他,讓他站在父親的角度上想一些事情。
1903年春天,父親領著未滿9歲的兒子,在波士頓周圍的村莊尋找——找一個新的定居點。因為維納的父親一直認為,應該讓孩子在農村環境中長大,這有極大的好處。另外,也是他深層“農民理想”在作怪,想更多地擁有自己的土地。同時,幾個月前,維納的二妹伯莎出生了,家庭經濟狀況日見緊張。父親和母親商量決定,從長遠計議,從多方麵考慮,應該把家搬到農村去。在朋友們的幫助下,他們買到了波士頓城西北部哈佛鎮的一個叫老磨坊農場的地方。
經過這次和父親的沉重“散步”,他體味到作為一家之主的父親肩上負擔的沉重。他有時想,能不能離開父親,從而減輕他的負擔呢?
出於父親的愛好,同時也是為了貼補家用,父親總是要做大量的文字工作。這時,他毅然和特納·埃斯蒂斯父子出版公司訂了一個大型合同:用兩年時間,翻譯完托爾斯泰的24卷著作。報酬隻有1萬美元。一個月一卷的翻譯任務,父親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在幹著這私活的同時,哈佛的教學又不許有半點耽誤和差錯,他對教學又一向嚴肅而認真的,老磨坊農場那大片的土地,也有許多活兒等著他去幹。這一切的一切都等著他,壓著他,實在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教兒子了。加之他也意識到兒子心裏對自己的某些反抗情緒,所以和妻子商定,讓兒子上中學。
艾爾中學位於老磨坊農場去波士頓的鐵路幹線上最近的一站。每天早晨,初升的陽光灑在老磨坊農場上空不久,維納父子就已經吃過了早飯。由父親熟練地牽出圈裏的馬,再極迅速地套上小馬車,兒子從屋裏走出來。教授父親就這樣趕著馬車出發了。走在鄉間的土路上,教授感到神清氣爽,十分爽快愜意,小兒子也在盡情地呼吸著自家周圍的新鮮空氣。雞鳴聲聲,炊煙嫋嫋,父子倆悠閑地談著話,慢慢隱入清晨那生機勃勃的景象中。
到了艾爾中學,兒子等父親把馬車寄放在出租場,再把他送進校門。之後,父親踏上去城裏的火車,到大學去上課。
到中學碰到的第一個麻煩是,不知道該把這孩子編進哪個年級合適。他所學的知識,有的已經超過最高年級的水平,有的極個別科目,幾乎沒涉獵過。半學期過去,他才正式進入三年級的一個班。
即使三年級的課程,他基本上也都自學過了。所以再學一遍,表現得十分輕鬆自如。當時,班上的同學都比他大,對這位小弟弟的聰明,大家都很佩服。在老師眼裏,他也被看成是特殊一員,很有拿他作教學實驗的意味。所以,他的許多幼稚言談和舉動,都得到理解和寬容。對維納本人來說,這無疑給他提供了一方快樂而自由的空間。他既能從大哥哥們那裏得到很大的虛榮心滿足,更能從他們較豐富多彩的生活經曆中,聽到那麼多有趣的故事,學到那麼多好玩的遊戲。
回到家裏,雖然父親常伏案到深夜,卻幾乎每天都抽時間和他談天:學習情況、同學關係、新聞新事等等,而且,父親更沒放過他的學習,要求越發嚴格,小維納在家時必過的一個難關是,必須把當天學的許多知識背給父親聽,文學課上的課文,幾乎一個字也不允許背錯。如果出現錯誤,必將引發令人恐怖的家庭戰爭。所以,維納在學習上絲毫不敢疏忽。
維納在父親嚴格監督下訓練,不但避免了孩子因先人一步學習而最易產生的驕傲情緒,並且還在知識的領會和掌握上打下了牢固的基礎。一般的情況下,孩子如果在某些知識上先有了學習,再學的時候,他往往會心不在焉,驕傲情緒使他不能深入學習,淺嚐即止,如果初學時沒能細致地掌握,那麼,這種超前學習的害處是明顯的,而且,孩子最容易在這樣的狀態下養成種種不良習慣,諸如上麵已經說的驕傲、不求甚解、粗疏臆斷等等。這樣的關頭,父親利奧·維納高度重視,使兒子堅實地走在知識的曠野上。
一天學習的閑暇時間,或者是假日,維納常被自家的老磨坊農場的特殊情調吸引著,走進她的懷抱,他感到無比愜意和興奮。
晚年的維納,這樣回憶這段美好的生活:
老磨坊農場的房屋,還是南北戰爭前10年的建築。房子的山牆一端伸到大路邊,正房和穀倉照例是由曲尺形的側房和木棚連接起來的。房子對麵就是那水塘,當時我看簡直像湖泊,但實際上隻不過100多米寬。水塘裏有一個沼澤島嶼,塘右邊有一小片樹叢,初夏期間我們在那裏還能看到羊齒和延齡草。另一邊是水閘,有兩條小河從水閘穿過潮濕的草地,再從馬路的下麵,通到我們農場的盡頭邊沿……在兩條河和道路之間有一塊雜草叢生的土地,是年輕人喜歡的去處。河裏有青蛙、甲魚。有隻小獵犬是我個人的愛畜。它很快懂得我喜歡青蛙和甲魚,就用嘴來銜甲魚給我。在半沼澤的三角地的亂草叢裏,有很多孩子們喜歡的花,如鳳仙花、紫菀草、甲魚嘴、繡線菊等等……支撐路麵的石堤下麵掛滿了一團團的野葡萄藤。草地四季百花盛開,有藍的、黃的、白的紫羅蘭,有蝴蝶花、芙蓉花和芳香的野草……附近還有一個沙堆,我們在那裏用舊地毯和舊鋼琴箱搭了一個帳篷。在沙堆旁,長著一棵傘形鬆樹,河畔被針形鬆葉覆蓋著,在那裏我們可以挖洞搭灶,煨馬鈴薯吃。這個沙灘是過去經過我家門口的那條老路被水衝散的一段,在那時現在的這條路還不存在。據說當年拉斐耶特曾騎馬走過這條老路。從沙灘穿過一片潮濕的赤楊林,有一條小道,通往多沙的湖畔。我和妹妹經常到這裏,和湖裏的蝌蚪、水蛭、小青蛙結成伴侶,大家在一起遊泳。在我們學會遊泳前,大人是不讓到傾斜的海灘去的,後來,隨著我們年齡的增長,我們最喜歡的浴場大水閘上方的一個池塘,那裏一條溪流的主幹像瀑布一般的傾瀉下來,我踮著腳,鼻子剛好露出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