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聖安茱拉,人們通常不會這麼稱呼我,那是因為他(她)們沒有這個權利,所以,我還有一個稱呼——聖女。
我出生在一個蛋裏。這麼說或許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但事實確實是這樣的。
蛋殼,是一個壁障,也是我所有知識的源泉,我所會的,所信仰的,都早早的被“寫”在了蛋殼上。
我不知道是誰賦予了我生命,賦予了我知識,但我猜出,絕不會是蛋,更不會是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
賦予我生命、知識的人還賦予了我一項使命,但是,沒有賦予我足夠的智慧,讓我能猜到,他(或者她)是誰?
我的使命,是把碧衍行星變成神的世界,讓我所信仰的,成為唯一,我所執守的,成為規則。
當我掌握了蛋殼上所有的知識之後,蛋殼便化作了一柄沉甸甸的冰冷權杖,當它飛進我的手裏時,我知道,我該離開了。
我踏出了洞窟。
洞窟外,是一個紫色、黑色、灰色交雜存在的世界。與我記憶裏的神國相去甚遠,這裏沒有生長著羽翼的飛鳥,甚至,連能飛行的昆蟲都沒有,地麵上是厚厚的冰雪,地麵下,流淌著肮髒的水,土壤裏、山巒上、叢林間,到處充斥著輻射,就連冰雪,也是灰黑色的,雲層很低,低到仿佛你一伸手,就能摸到它,這裏的白天,是晦暗的,沒有陽光,有的,隻有寒冷的風,和不期而遇的髒雨、髒雪。
這就是我需要改造的世界,這,就是我需要麵對的世界。
當我的雙足踩進冰雪裏時,一股難以言表的冰冷透過我的足底傳遍了我的全身,我這才意識到,我還很弱小,我必須不斷的溫習、習練,並找到能給予我信仰之力的信徒,才能成長,直至我把這個世界牢牢的窩在手裏。
這,就是我的目標。
在最初的十餘年裏,我不停的在這個世界上奔走著,尋找著,盡管它冷清得像是一片孤寂之地,在這段時間裏,我從未聽過除了獸吼之外的任何由有生命的物體發出的聲音。
野獸,明顯不會成為我的信徒,於是我隻能繼續尋找。
在隨後的一百年裏,我幾乎走遍了整個大陸,期間,我找到了一些類人的家夥,不過最終我發現,它們僅僅比獸要強上一些,以它們的理解能力,是無法成為我的信徒的。
我用了五年的時間檢討自己,在這段時間裏,我居住在我出生的那個洞窟內。每天清晨,我都會站在洞口,遙望著一眼都看不到邊的森林,以及樹木上包裹著的寒冰、積雪。
五年過後,我再次邁出洞窟,尋找。
這一次,我不光尋找人類,我還尋找一些奇怪的或者是好玩的物事,用來裝飾我的洞窟;這一次,我不再執著於尋找,因為我相信,既然背負了這個使命,那必定會有完成它的條件出現。
我去了一座寒冷的半島捕魚,但僅是為了觀賞它們身上美麗的花紋。
我去了一片廣袤的高地,叩開過兩座淺淺的冰湖,從冰層裏找到了好多塊有趣的石頭,其中一種的表麵繚繞著金銀二色的氤氳,另外一種,則會散發著淡淡的黑光,哪怕是在午夜的洞窟內也是如此。
我去了一片遼闊的山脈,看見了兩座同樣的冰湖,我猜那裏麵一定還有類似的石頭,但很遺憾,湖水太深,也太冷。
我還去到了一片草原,其實這麼說是不對的,至少從表麵上看起來,它是寸草不生的,但是我知道,在厚厚的積雪下,有厚厚的草皮,還有很多小動物,我抓了一隻,隨後,我又放走了它。當它轉身跑開時,我突然感到自己很孤單。
時間,又過去了四十多年,我沒有變老,沒有變得衰弱,也依然一事無成,但我不在乎,因為我已經習慣了。
我又一次去了那片遼闊山脈,想再去碰碰運氣,然後,我遇到了一個人,一個真正的人,我對他的評價是,他很強,比我強,但是他沒有發現我的存在。
我跟蹤了他,窺伺他的生活,甚至,模仿他的言談舉止,因為我覺得他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也許可能是一些其他的原因,譬如,在這個世界上,我暫時隻能找到他而已。
但我降服不了他,因為他比我強,我能感覺得到。
他每天都穿著一件很奇怪的長袍子,沒有紐扣,沒有係帶,就在腰間鬆鬆的係著一根帶子,腳上穿著一雙用樹皮編織的鞋子,不過他似乎並不怕冷。
他的手裏隨時拿著一件碧油油綠瑩瑩的棒子,有著漂亮的弧線、裝飾和色彩,看上去像是石頭做的,但我不是很能確定這一點,因為在我的知識裏沒有這些。這根綠棒子還是一種武器,我好幾次看見他把棒子一揮,棒子的彎頭部分便會發出一些光芒,然後飛出去擊中野獸,就跟我手裏的權杖效用一模一樣。
不過,他每次揮出棒子都不需要吟誦,我想象不出他是如何做到這些的,但我猜,他一定比我厲害。
可他為何沒能看穿我的隱身術?我想不明白。
我跟了他很久,即使有時會跟丟,但我也能很快的找到他,因為他就在那一小片範圍內打轉。
我見過他打獵,烤食物,喝一種聞起來感覺不錯的水,不過他喝著喝著就會全身癱軟下來,就這麼靠著樹幹,或者幹脆趴在篝火邊,每當這個時候,他的臉都會變得很紅,有時候,他還會大聲的念誦一些我聽不懂的語言。
我見過他發呆,靜坐,有時候他一坐就是半個月,就跟他發呆需要的時間差不多,在他不發呆不靜坐的時間裏,他偶爾會洗澡、梳理頭發,我就是在他洗澡的時候才發現他與我的不同的,他的身體跟我的不一樣,這讓我有些害怕。
他有時候也會做一些怪異的事,譬如有一次,他抓住了幾個綠皮膚的類人,他居然跟它們說話,不過他剛一張嘴我就知道了結果,因為這些類人,根本就聽不懂任何話,它們有自己的語言,音節簡單得要命,但會讓你怎麼聽都聽不明白。後來,他開始殺那些綠皮膚的類人,他可能不是真的想殺死它們,因為如果他真的想殺的話,它們一個都活不下來。我看見過他剖開那些類人的後背,然後抽出他們的脊骨,似乎在找什麼東西,不過因為距離有些遠的原因,我最終沒能看清他到底是找到了還是沒找到。
再後來,居然有好多綠皮膚的類人跟隨在他身邊,吃他給的食物,為他采集果實,他似乎教給了它們一些本領,比如如何投擲木槍,如何用木頭製作盾牌,甚至還讓它們中的一部分學習射箭。
我的知識告訴我,射箭是一項優雅、高貴的事情,所以當我看見那些綠皮膚的類人製造弓箭射擊標靶時,我有些生氣。
他變得越來越厲害,唯一不變的,是他的袍子和鞋子,還有他手裏的那根綠棒子。當我看見他的白頭發慢慢的多了起來,臉上的皺紋也多了起來時,我心裏有些覺得難受,說不出的難受。
有一天,他終於能飛了,我驚訝極了,也害怕極了,我下意識的想逃開,可是又偏偏覺得,他踩著綠棒子在空中慢慢飛行的樣子,很好看,特別是山風吹拂起他的長發時。
後來,他終於發現了我。那是一個絕對的意外,說起來,是我太大意了。那天,我看見他逼迫兩個綠皮膚的類人重疊著躺在一起,手裏甚至還拿著一根棍子嚇唬它們,那兩個綠皮膚的類人一邊央求著,一邊重疊著。
我當時沒注意到隱身術的時間已經過了,不過即使注意到了我也可能不會在乎,因為我離著他可有點距離——我趴在半山腰上,他在山腳邊。當時的我還沒想明白為什麼他要那麼對待綠皮膚的類人,身後便傳來了一聲巨吼,我回頭一看,一隻龐大的野獸已經躥到了我的身後,它的個子很高,像座小山似的,有六條腿,爪子很鋒利,它的肩頭上,還趴著一隻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的小獸。
我揮出了我的權杖,但隨即認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大錯,因為我居然連吟誦都忘記了。也許是巨獸沒有想到我會反擊,或者是它不認為權杖能擊傷它,所以它根本就沒動,權杖擊中了巨獸的鼻子並在那兒留下了一道血痕,但也僅此而已了。巨獸發怒了,它衝著我揮起了利爪。
我被拍落在一堆草叢裏,在身體摔落前的一刻,我看見他正往我這邊飛行,於是我下意識的念誦起了隱身術的咒語,然後,忍著疼痛滾到了另外一側。
巨獸撲向他的那一刻,我差點沒驚呼出聲,不過我的擔心明顯是多餘的,他簡簡單單的揮出了綠棒子,巨獸便被打退了好幾步,連它肩頭上的小獸都摔在了地上。
巨獸再次撲向了他,那隻小獸卻一邊尖聲叫著,一邊爬向了我所在的方向,眼睛依然緊閉著。很快,巨獸倒下了,他也受了一些傷,袍子上沾了好多血,不過看起來問題不是很大。
他走向了我,雖然知道他應該看不見我,但我仍舊是緊張的要命,我拚命的攥著肩膀的傷口,不讓血滴流下來。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似乎在找我,也許又不是,但他失望的表情讓我覺得,是的可能性很大、很大。
他帶走了那頭還沒睜開眼的小獸,臨走時,他回身衝著我隱藏的方位看了一眼,然後微微一笑,便再也沒有回頭。
他看我的眼神,清澈的就像澄淨的湖水,他的微笑,讓我有種想馬上顯現身形的衝動。但我不敢動,我有我的使命,他比我強,所以,他不會是我的信徒。那一刻,我覺得,我已經跟得他夠久了,也是時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