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離塵子二人已經走到了甬道盡頭。那裏有一扇朱門,寬八米高約六米,比甬道略窄一點,左右兩側各有一根一人抱粗細的石柱,上支頂下接地,柱上居然貼了一副對聯,離塵子細細讀完,不禁啞然失笑。
隻見上聯寫著“園密花藏易”,下聯對的是“樓深月到難”,聯雖應景,但那字卻寫得歪歪扭扭,就跟蚯蚓爬似的。
離塵子笑得,卻也不是字體,之所以笑,是因為綏安子居然把開啟門戶的開關嵌在了對聯裏。
將傾城輕輕的放下後,離塵子徑直走到左側的石柱前,騰身躍起,將那“密”字下半截的“山”字狠狠一按,腳尖順勢一點石柱,身子便斜斜的掠向了右方,手臂一展,將“深”字的左半邊一拍,整個人還未墜回地麵,朱門上便突然顯現出了一片山景水勢,山景飄飄渺渺的倒還罷了,那水勢卻是洶湧澎湃,波濤中,一條蛟龍搖頭擺尾時隱時現,不時作勢撲向門前眾人,不僅瞧怔了傾城和沐沐,更把綠珠和碧環嚇得癱軟在地。
離塵子蹙著眉觀看了一會兒,趨前一步伸臂探向了在水中蜿蜒盤旋的那條蛟龍,傾城連忙疾聲喝止,卻見離塵子已經笑盈盈的扼住了蛟龍的龍尾一抖一扯……
朱門緩緩顫動。傾城定睛一看,離塵子手裏握的哪是蛟龍,分明是一根鐵鏈,隨著鐵鏈的拉動,門戶豁然開啟。
好你個綏安子,居然把敝履子的那套學在了這兒。離塵子丟開了鐵鏈,敝履子在仙界可是出了名的難纏,不是因為他有多麼厲害,而是因為這貨總是喜歡弄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出來顯擺,你不看還不行,就像綏安子在對聯裏鑲嵌“山水門引”的做法,就是敝履子的創意,不過嘛,大家都看膩了,當然,也煩透了。
朱門後,是一間碩大無朋的石室,其實這麼說似乎也有些不對,因為這間石室分明就是一座花園,不僅有亭台花圃水榭曲橋,還布置了起伏延綿的假山環在四周。
離塵子輕輕的歎了口氣,這假山的形、勢,可不就是仿的仙界萬靄山脈。
你得有多麼寂寞,又得對仙界有多麼留戀,才促使你這般作為呀。離塵子在心底對綏安子說道。
……
渭陽市內的某條巷道內。
拓跋九錫背靠著一段殘牆坐著,腳邊,放著他的重劍,劍身上沾滿了血跡和灰塵,早已沒了出鞘時的寒光奪目。
拓跋小花在他的懷裏,裹了經年的麵巾不知何時已滑落在地,露出了一張布滿著細密皺紋的臉龐。她的眼睛圓睜著,嘴角掛著一絲淺淺的血痕,胸腹間赫然貫通了幾個拇指粗細的大洞,左臂被齊肘斬斷,勉強有一片皮膚連著,不致於讓手臂脫落罷了。
“拓跋小花,拓跋小花。”拓跋九錫輕聲呼喚道。
但她已經死了,死得異常突然,臨死前的一秒鍾裏,她還在與拓跋九錫背靠著背對戰十餘架無上神教的特種機甲。
“拓跋小花,醒醒啊。”拓跋九錫柔聲喊道,聲音忽然有些哽咽起來,他拚命的忍著不讓自己放聲哭泣,身體卻不受控製的劇烈顫抖著,發上、肩頭的火灰、泥塵紛紛跌落。
“我把他們都殺掉了,都殺掉了。”拓跋九錫把拓跋小花抱得更緊了一些,把嘴唇輕輕的貼近她的耳朵,“我聽你的,不打仗了,我帶你離開這兒,我聽你的。”
拓跋小花身上的血跡濡濕了他的前襟。
“殺死這些異教徒!”不遠處,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呼聲,伴隨著呼聲響起的,是零星的槍聲和垂死前的慘嚎。
“無上神教贏了,拓跋小花,他們贏了,跟我們,也不再有關係了,走,拓跋小花,我帶你回家。”將拓跋小花的左臂撕下放進懷裏後,拓跋九錫輕輕的抱起了她的屍體,起身大踏步的往出城方向行去。
他甚至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
離塵子抱著傾城走進了石室花園。因為綏安子謝世已久,花園破敗呈現,亭台蒙塵,池枯水涸,花圃內斑斑駁駁的一片灰黑,早已看不出原本培植的何種植物了。
見此情狀,離塵子突然有些心灰意冷,抱著傾城走進一座亭子內坐了下來,自顧自的靠著欄杆打量著四周,也不說話,之前入室尋寶的念頭,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
“夫主,你怎麼了?”傾城在離塵子懷裏輕聲問道。
離塵子怔了怔,低頭瞧見傾城的美豔臉龐,莫名其妙的心頭一酸,眼眶便即紅了一圈,強自忍著居然沒能忍住,嘴唇輕輕一抖,大滴大滴的淚珠便滑下了臉頰。
傾城見他這般模樣,心裏一緊,惴惴不安的又問了一遍,見他仍舊沒有作答,連忙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哀聲央求道:“夫主,你可別嚇唬傾城,你這是怎麼了?”
沐沐聞聲,便從曲橋上掠了過來,瞧見離塵子在落淚,臉上的笑容霎時一斂,怔怔的捂住了左胸,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怯生生的蹲在了離塵子腳邊,伸手在他腿上撓了撓。
“夫主,夫主。”傾城顫著手捧住了離塵子的臉頰,輕聲呼喚道。
“唉,我沒事。”離塵子輕輕的撥開了傾城的手,勉強衝她擠出了個笑容,又撫了撫沐沐的頭頂,說道,“有些觸景傷情了。”不算上靈魂狀態,離塵子投身這方世界也有二十餘年了,一路走來,雖是磕磕碰碰得頗為艱辛,也知道困難重重希望渺茫,卻也從未放棄過自己重返仙界的理想,再苦再難,再大的哀傷,再強悍的敵人,也咬著牙支撐著、周旋著,可今天見了這綏安子的花園一片破敗,見了用假山仿製出的萬靄山脈,又聯想到綏安子的棄世及他在這片土地上的掙紮,憶起了仙界與人世一般無二的聚散無常,忽然覺得萬物終有始盡,縱使窮盡千百世,終是逃不脫一個寂滅的結局,便禁不住道心鬆動悲從中來,哪裏還能自己。
“修造此處的人,曾是一名六玄仙人,境臻六玄,居於仙界,壽元達四萬六千六百五十六年,可他無緣得享,竟是在此處身死道消,這四周的假山,便是他擬著仙界山脈而建……”離塵子抹了抹淚水,對傾城說道。
“夫主,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傾城見他收淚,略覺心安,便隨口問道。
“我認得他,因為我也曾是一名仙人。”離塵子歎了口氣,答道。
傾城的眼眸裏霎時掠過了一絲訝異,蹲在離塵子身邊的沐沐卻是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將離塵子的小腿又撓了撓。
……
複仇嶺外圍二千餘米外的一座峰頂上,聖安茱拉在一名女大法師的攙扶下走出了車輦。從這兒,她可以直接眺望到複仇嶺的地表建築。
“據說是關閉了對吧?”聖安茱拉一邊眺望一邊問道。
“是的,聖女冕下,複仇嶺的人應該是龜縮回了地下。”女大法師躬身答道。
“這樣也好。”聖安茱拉收回了視線,“現下那座城市的信徒最多?”
“聖女冕下,是憐恤之城,尚有信徒十餘萬。”女大法師連忙回答。
聖安茱拉蹙了蹙眉:“十餘萬?怎麼會這麼少?”女大法師趕緊把頭一低,戰戰兢兢的回答說:“涉戰的各城逃散一空,信徒多藏匿野外,一時間難以彙聚,除非戰事停歇。”
“那就把在渭陽市外圍佯攻的軍隊給我撤回六萬,命令他們,從速趕到憐恤之城。”聖安茱拉沉聲說道。
女大法師臉色大駭,忍不住看向了一旁的一名裁決騎士。這裁決騎士名叫白昀,與女大法師一起擔任這次出行的聯絡官。白昀見女大法師的視線移向了自己,咬了咬牙,上前兩步行了個屈膝禮,朗聲說道:“回稟聖女冕下,軍隊強攻渭陽市,於午後破城進入,一小時前盡殲餘敵,各師團剩餘兵力總數已不足萬人。”
“什麼?!是誰讓他們強攻的?!為什麼不通知我?!”聖安茱拉疾聲喝問道。
“回稟聖女冕下。”白昀嚇得滲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解釋道,“我們也是一小時前才收到訊息的。”他著實不敢再說下去了,各師團一連幾天沒有主動聯絡,在接收到他與女大法師聯絡時,也都是說仍舊按兵不動一切如常,他二人見是這樣,便也沒去打攪冥想中的聖安茱拉。
“你!”白昀的說辭讓聖安茱拉感到無比惱怒,下意識的將手一揚,便把權杖高高的舉了起來,白昀心知自己有錯,見狀也不再爭辯,輕輕的將身子一伏,將額頭觸到了地麵上,雙手一反背在身後,表示自己心甘情願接受責罰。
女大法師連忙跪伏在了他身旁,仰著臉央求道:“聖女冕下,連日來我與白昀聯絡各師團時,對方都沒有提起進攻的事,而聖女冕下您又吩咐無重要的事不得打攪,所以……”
聖安茱拉掃視了二人幾眼,心裏一動,想到了一種可能,略一沉吟,愈發覺得自己所料不錯,想了想後把權杖一收,說道:“責罰暫且記下,立即去憐恤之城,全速。”話音未落,便已經走進了車簾內。
白昀和女大法師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
……
離塵子走進了回夢陣中見過的那間石室,它是綏安子的臥室。
石床上的獸皮已開始腐朽,不過壁上的人物畫還在。離塵子摘下了畫,畫上女子的麵容他很是熟悉,像沐沐,當然,也像極了羽飄萍,不過從女子拈花微笑的模樣來看,似乎不應該是沐沐,沐沐笑起來時,帶著天真少女的憨態,絕不會像畫上女子這般,笑得妖嬈,風情萬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