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語言的迷宮及其他——三答《文藝報》記者於建問(2 / 3)

李:是的,它可以幫助人們去認識。這些東西不一定能構成它足夠的文學性,幾年之後,不少現在很有影響的報告文學作品可能會成為過眼煙雲,但它們在目前卻是不可少的。而且,從這些作品當中,可以真正發展出好的文學作品來,有這種可能性,比起那些關在“象牙之塔”內搞出的東西,我以為這種可能性要更大一些。當然,關在“象牙之塔”內也可以搞出非常好的創作,我反對的隻是,文學地球先生們強調唯有“象牙之塔”搞出來的才算文學,其他都是痞子。我還是提倡多元化,“象牙”也好,“痞子”也好,可以並行不悖。

於:我們再次回到理性這一問題。根據你上次談話和剛才講的,你的關於“理性”的這一命題,顯然不是就藝術創作或審美態度而言。那麼你是在什麼意義上提出這一命題的呢?

李:這是針對我國目前所麵臨的各種實際情況和問題,作為一種哲學思潮、行為方式和人生態度而提出的。

於:那麼我想借用你上次問過我的一句話:你的“理性”是什麼意思?你能為這一概念作出明確的界定嗎?

李:用一句哲學語言來說,所謂“理性”,我以為就是要建立形式。五四運動的很多成功之處,如白話文、新文學等,在很大程度上都取決於形式的建立。在這種情況下,形式本身就是內容,理性表現為形式。

於:你說你的理性問題是針對中國目前的具體情況而提出的。因此,你的所謂“建立形式”,就不單純是一個哲學命題。那麼你認為,在中國,在今天,首先應該建立的是哪些形式呢?

李:建立和健全法製。今年我們紀念五四運動70周年,在我看來,現在要真正繼承和發揚“五四”的科學與民主精神,一是要提倡多元,多元並不簡單,它不能是無序的混亂,而仍然是有理性的秩序的。它是一種自由的秩序、批判的理性。二就是提倡理性了,包括民主,也需要理性才能建立,即寓科學於民主之中,使民主具有科學的形式,即理性的形式。

於:說到“五四”,你在《文彙報》與孫尚揚的答問錄中說“應加深‘五四’的科學精神,彌補‘五四’的不足”。這個“不足”,是否就是指的理性不足?

李:不錯,我對“五四”的一個批評是,激情有餘,理性不足。有理性,但還不夠強大。

於:你以為現在是否仍存在這個問題?

李:正是。現在許多東西包括文章、“學術”,都是情緒性的反應。我曾經講過,許多論著隻有情感價值,反傳統也隻是情感性的,理性的分析太少了,這一直是中國士大夫知識分子的一個弱點。這種情緒經常容易被利用。……

於:正是鑒於這種曆史經驗,你才特別強調“加深‘五四’的科學精神”,提倡理性,是嗎?

李:準確地說,是建設的理性和理性的建設。我們現在破壞的激情很大,什麼都扔棄、否定。反映在學術上也如此,包括王元化提倡的所謂“否定的辯證法”。還有劉曉波搞的那些東西。其實很多都是過去的重複,甚至是重複“文革”,不過是用黑格爾的語言代替毛澤東的語言罷了。總之,不是理性地建立形式,而是情緒地否定一切。

於:按照你的看法,我們繼承“五四”傳統70周年,今天所致力的口號較之70年前卻並未有任何真正的突破?

李:如果開玩笑,可以說今天有兩個人超過了“五四”。一個就是劉曉波。劉曉波最近公開主張,中國的出路是去做300年殖民地(見香港《解放日報》1988年12月號)。“五四”沒有這種主張,因為“五四”是反對做殖民地的。如果說我以前不直接反駁劉曉波是考慮到他反映了青年的某種情緒,而這種情緒仍有著一定的合理性的話,那麼他現在提出這種主張,我以為就並不完全能以情緒來開脫了。其實,他以前的論著,古今中外,無所不知,無所不談,遺憾的是概念模糊,論證混亂,知識欠缺,僅以情感辭藻的語言迷宮來打動和迷糊讀者(這一點與高爾泰相同),他所強調的掙脫一切理性的感性,說白一點,就是動物性,所以我在一篇文章說過,他的理論實質上不過是在王府井高喊“大家都來性交吧”而已。他脫離開具體的曆史過程,極其抽象地談論個體、整體、人性,便沒法把問題講清楚。例如他反複說,“能否成為具有自我意識的獨立個體,這是人與動物的最根本的區別”,什麼叫“具有自我意識的獨立個體”呢?不清楚。按照他的說法,包括孔子、屈原在內的人都是充滿“奴性人格”的,那當然不是“具有自我意識的獨立個體”,那他們都不是人,都是動物。這能說通嗎?這隻是舉一個例子,劉曉波的論證充滿了這種論證,這能算學術嗎?他自己說,他不考慮科學性,他也表示懷疑他的著作能否有一定的“學術價值”,其實不必懷疑。但人們仍不妨去欣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