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跟上代人很不一樣,是很令人鼓舞的現象,這也是不可抵擋的力量。所以我說“現在是年輕一代顯示自己力量的時候了”,他們大都是研究生,懂一至兩門外語,有些還在國外留過學,一般都是三十幾歲,最年輕的一批是二十幾歲,都相當不錯。這批人人數不少,將承先啟後,對中國未來起很大作用。至少我希望如此。
杜:你替自己定下一條研究方針,就是不搞專門的題目,而專挑一些大題目去做。按照這個方針,你下一步有何研究計劃?
李:我從來不大願意談自己未來的計劃。我一般都是做完了再說。記得小時候聽父親說過四種有關國民性的態度,第一種是中國人的“說了不做”,第二種是英美的“說了就做”,第三種是日本人的“做了再說”,最後一種是德國人的“做了不說”。這說法大概沒有什麼根據。但這四種不同態度卻確實存在。我想自己即使做不到最後一種,也應向第三種態度(做了再說)看齊吧。我的好幾本書出版之前,很多人都不知道。倒不是故意要隱瞞,這隻是種習慣罷了。但也有一些具體原因,如總有一些人要搗亂,你的書、文章即使寫出來了,也總有人要搗鬼,使你發表不了,出版不成。我有過這種經驗,所以更不願意說了。
杜:你的文章不乏有洞悉力的觀察和分析,但這些見解還未見進一步發展,例如,你指出中國近百年曆史發展的規律、因素、動力、傳統等,特別在意識形態方麵,直至今時今日,依然發揮很大作用,你甚至慨歎說:“死人拖住活人,封建的塵垢阻撓著社會的前進。”又如你指出中國近代思想的焦點是政治社會理論,結果是將政治看成是至高無上,掩蓋了其他的價值,也令其他學科無法取得獨立發展的餘地。這些都使我深受啟發,不知在這些方麵,會否繼續研究,進一步深化認識?
李:我隻能講這麼多,再跨進一步就出版不了了。我采取的是“邊緣政策”,隻講這麼多。
杜:你提出一個頗具吸引力的論點,就是馬克思主義不僅是革命的哲學、理論,它的意義更在於它是建設的哲學、理論。由此,在1949年後,無法將這套革命的、破的哲學轉化成為建設的、立的理論,是否是導致中國出現如“文化大革命”的問題的部分原因?如果是,這方麵的研究不是很有意思嗎?
李:這不僅是中國,就是全世界的馬克思主義也應該注意這個問題。現在應該從根本上改變馬克思主義隻是革命理論、批判理論或階級鬥爭理論的看法。毛澤東說“不破不立”,其實破並不等於立,也不能代替立,有時立了才能破。因為不管怎樣,革命也好,戰爭也好,階級鬥爭也好,它隻是一個曆史時期或階段而已,從人類曆史整體來看,建設是更根本更主要的,不管是物質建設,還是精神建設,從這個角度來看馬克思主義,則大有可為,否則沒有出路。所以我在一篇文章中說馬克思有很多豐富的思想,他自己和別人後來都隻發展了原來思想的一個方麵,例如隻大講無產階級革命。這很難怪,這是當時的需要,正如抗戰時強調打日本,強調軍事鬥爭,軍隊裏就沒有多少民主、自由可講,戰爭是所謂“非常時期”,一切都受限製,但我們現在已不是打仗時期,我們要準備把整個中國和人類建設好,就應該從這個整體角度來考慮問題,指出一個方向。光批判不能解決問題,應該要大講正麵建設。
杜:你曾說鏟除封建殘餘,是當今最重要的課題。按照你上述注重建設的觀點,該怎樣去建立一套文化,以取代而並非單純批倒封建殘餘?
李:這是非常複雜的問題,我剛才主要是從整體、整個人類方麵來看,當然對於封建主義一定要批判,但這也不是簡單的否定,而要做嚴格地分析,這就可以與建設結合起來。例如儒家之問題,什麼叫儒家?什麼不算儒家?首先便要分析。隻憑簡單的否定,不能解決問題。
杜:批判與建設有著微妙的關係,依你看來,兩者是並舉的。可否以近代的進步思潮為例,它們正如你說包含著合理及不合理的成分,究竟如何在批判的同時,重新建構新思潮?
李:舉個例子,到現在為止,國內的大學生、研究生都非常關心政治,這在世界上,除了紅色的60年代,是少見的。中國則從“五四”開始,不曾斷過,北大就這樣。這與中國傳統就有關係,中國傳統就是要求士大夫知識分子“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在古代,這是“盡忠報國”,報效皇帝,這有好的方麵,也有壞的方麵,很複雜,要仔細分析。但現在好些文章才占報紙半版篇幅,或一本小書才幾萬字,就似乎把中西文化的優劣異同都講完了,那未免太簡單了。中國人多,如果有500個人,專門研究500個小專題,從物質文化到精神文化,從衣食住行到風俗迷信,寫成500本書,在此基礎上再來探討傳統與現代,哪些好,哪些壞,那不會更科學更可靠些嗎?
杜:你打算朝這個方向發展嗎?
李:我也想搞這種研究,甚至去編年譜,可是好些人勸我不要這樣做。我想如編好一個年譜,50年後可能還有用,可是我的一些文章,幾年後也許就沒人再看。但我又想,幾年後沒人看也沒關係,現在有人願意看,覺得對他們有用處就成了。我不求什麼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