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什麼?”
“那天我說我們去墟上,肖曆中來屋場上找我,說嶺背一隻大野豬拱翻他六丘蕃薯田。央求我們去把那蠻橫畜牲收拾了。我說六丘田呀,怕來了十隻八隻一大群吧,他說哪裏哪裏就一隻,大得像水牯。”
“有五六百斤,他當時說。”雷下說。
“你記得呀你看伢你記性真好。”叛徒舒全佑說。
“你說不去墟上了。”
“就是我說有五六百斤呀那好雷下伢我們去打回獵我們有日子沒打獵了拿銃去拿銃去。”
“你當時眉開眼笑。”
“就是,我說我早就想跟雷下伢再進回山打隻野豬,當時上頭已給我派了事,說不定就要離開了,三年五年見不著,我就跟你說我們再去打回獵。”
“可後來我們沒去成。”
“沒去成沒去成,可當時我是那麼說的。後來才了命令要我立馬走人,十萬火急,我隻有走了,我們沒去成。”
他們開始出發,來福子和三個保鏢要跟了去,被叛徒舒全佑支開了。“你們別跟著,我們爺崽兩個去打獵你們跟屁蟲樣跟著什麼都會被嚇個精光還打個什麼獵?”
出了鎮子就是山,路越走越細越走越彎。他倆的影子在路邊草尖上晃蕩著。
“他娘的後來到底沒去成,上頭突然來命令了說走就走了軍令如山倒。”叛徒舒全佑說。
“沒打成……”
“我一直都想著那事,我老想那事。我想我和雷下伢打不成獵了,我想也許我見不著雷下伢了。”
雷下說:“你別說這些你別說。”他身上什麼地方跳出點東西讓他受不了。他想不能扯這話題了,扯下去他要前功盡棄,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又要軟下去。
叛徒舒全佑沒扯那話題了,他又說到那頭野豬。“後來那隻大家夥哩?”
“沒再聽人說起過。”雷下說。
“鬼喲,它能說沒就沒了?”
“五六百斤呀!”
“什麼?!”
“我說五六百斤大家夥除了斧頭雷下上林一帶沒人獵得著。”
“這是個實話。”叛徒舒全佑說。
路像根細繩繩,他們在繩上走著,像繩上兩顆移動著的結。拐過那凹就到那地方了,雷下有點莫名緊張,他四下裏望了望。
“你看你望什麼?”
“天要下雨吧?”
“下什麼雨,風往北吹,這時辰這種風不生雨。”
“噢噢!”
叛徒舒全佑又說到那隻野豬。“五六百斤大家夥說沒就沒了?我看是成精了。”
“成精了成精了。”
“上林一帶從沒人獵過那麼大一隻野豬,老輩裏也沒人獵過。”叛徒舒全佑說。
說著話,他們就到了那個地方。
叛徒舒全佑吸了吸鼻子。
“你幹嘛吸鼻子?”雷下說。
“我聞到野豬味了,我看這一帶有群野豬藏身。”叛徒舒全佑說。
雷下一抬頭,看到那地方,他拈了標記的陷阱就在那條“道”上。
叛徒舒全佑也發現那條“道”了。他一拍手,“嘿!”他說,“你看雷下伢你看,我說有野豬吧。”
“麂走一條錢,豬走一大片。這你知道的,麂子不管多少總是排了隊走,走過的地方不露痕跡。野豬不同,野豬爭先恐後沒規沒矩一擁而走,所以就一大片。走走就踩踏出一條道來。”叛徒舒全佑說。
雷下點著頭,他給自己鼓著勁,他給自己說雷下你沉住氣你得弄出點興奮不已的樣樣來。他拍著手,“呀呀!真有野豬哩。”
叛徒舒全佑說:“看你,你別那麼大聲,你會驚了野物的。”
雷下吐了吐舌頭,然後貓了腰往前走,他小心地繞過了那個陷阱。
叛徒舒全佑沒繞過,他一腳踩空了。
雷下聽到身後一聲響,是他期待的那聲響,他回過頭,看見叛徒舒全佑沒了,他好像突然從身邊消失了一樣。
“雷下雷下!”
他聽到叛徒舒全佑的喊叫聲,那喊叫就像來自腳底。雷下走過去,看見叛徒舒全佑跌到陷阱裏,像根肉樁杵在那桶口大的小坑裏。他頭上臉上都是土,黑糊邋遢,陷阱裏光線不好,看去形同鬼魅。
總歸有報應
叛徒舒全佑揮動著兩隻胳膊,他別處動彈不得,隻能揮動兩隻胳膊。
“狗娘養的缺德東西,弄陷阱也不上個標記。”他說。
“雷下雷下!你幫我一把。”他說。
雷下站在那,一動不動。
“雷下,來,你知道怎麼弄,幫我一把。”叛徒舒全佑說。
雷下還是那麼,像根木頭。
“耶耶?!雷下,你怎麼了?”叛徒舒全佑說。
“是你自己掉下去的,不是我,又不是我。”雷下說。
“沒人說是你,你那麼說?你去砍根樹砍根藤都行,要不你搓根繩……”
“總歸有報應。”
“什麼?!你胡說什麼?”
“他死的時候眼都沒閉上……”
“什麼?!誰死你說誰哩,你盡胡說你大白天說胡話。”
“你不知道你當然不知道你沒看見。”
“哎哎!雷下,我是你斧頭伯。”
“鬼!”
“你說鬼,我聽到你說鬼!你說誰哩?”
雷下蹲下來了,他覺得站著有些累就蹲了下來。他離叛徒舒全佑的臉更近了,也許他想看看叛徒舒全佑那時的嘴臉他才蹲下來,可他並不看那張臉,他看著側麵坡上的一棵樹。
“人並不都為財死鳥也不都為食亡。”雷下說。
“什麼呀什麼呀,你越說越沒邊沒影了,你讓我雲裏霧裏。”叛徒舒全佑說。
“你說巴康慶起他們是怎麼死的?”雷下說。
現在叛徒舒全佑終於明白了,他大睜著眼看著雷下。
“雷下,你總不會把我丟在這不管吧?”他說。
“是你自己掉下去的,不是我,又不是我。”雷下說。
“你先把我弄上來,我慢慢跟你說。”
“你別跟我說那話,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麼,我不想聽。”雷下記起夢裏叛徒舒全佑說的那些話來。
“耶耶,你又不是我肚裏蛔蟲你怎麼知道我說什麼?!”
雷下說:“你說還不是為了個錢?為了過上好日子,現在錢就堆在你麵前,不是一點點。金山銀山,榮華富貴……摳摳指頭就能得到,我們打獵就是殺生,人是生靈,野物也是生靈,這有什麼區別,這沒區別。你看現在到處不都是個殺字?白的殺紅的,紅的殺白的,為個什麼,還不為榮華富貴?”
“耶耶?!我是想跟你說這些,可我沒說你怎麼就知道了?”
“反正不能用良心換錢。”
“什麼?!”
“我說人不能出賣良心。”
“耶耶?把你能得?”
“人活了不該那樣。”
“人活了該怎樣?”
“人家啐你哩。”
“愛啐啐去。”
“你說愛啐啐去?人要臉樹要皮……”
“雷下伢你看著我!”叛徒舒全佑說。
雷下就是不看他,雷下目光像根繩,緊緊纏在那棵小樹上。
“人不能做叛徒奸臣,就這些……”雷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