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孝說:“你想扔還扔不了哩。”
小滿一回頭,看見雷下果然趕了上來。
“我隻是想知道我們到底去幹什麼,我想一切都明明白白。”雷下說。
得孝笑了一下:“這不可能,隊伍上有紀律,隊伍上有秘密。”
“他不該給我們撒謊。”
“誰!?你說誰?你是說首長?”
“是什麼說什麼,既然是命令,誰都會不折不扣執行是不?你看他那麼說,他說給你們派個好差,一個重要任務,這任務關係重大,你們一定要好好完成。你看他那麼說,還有他那表情,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
“算了!”得孝說。
“你又說算了。”
得孝說:“昨天你下井的事首長沒訓你就是好的,就算這一趟你將功補過吧。”
雷下想想,也是。但他心裏卻有了一塊灰灰東西。
他抬起頭四下裏望了望,他好像聽到有什麼響聲。不錯,山裏總有嘈雜泛起,風聲水聲蟬鳴鳥啾樹皮的爆裂和青竹的拔節小獸們比如鼠呀兔什麼的打洞聲吱呀聲磨齒聲猛獸們比如野豬豺狗豹子什麼的吼叫聲躥走聲……雷下都能一一細辨,耳裏聽得一清二楚。和斧頭伯在山裏呆了整六個年頭,那麼一些日子是白過得?雷下練出了一手打獵本事,也練出了一副絕好眼力聽力,大山裏有細微的異常響聲,他都能聽出來。
他支著耳聽了一會,那聲音好像並不存在。
他想,也許很久沒到這深山老林裏來了,耳朵有點那個了。
後來,他聽到肚子嚕咕咕響了幾聲。
他笑了一下,“鬼喲,”他說。
得孝和小滿都往這邊看。
“你說什麼?”得孝問。
“我沒說什麼。”
“我聽到了,對吧?小滿我們都聽到了。”得孝說。
“我說鬼喲。”
“就是,我說你說了吧。”
雷下說:“沒個什麼事,我聽到林子那邊有響動,後來我聽出是我肚裏咕嚕聲,我就笑了,我就說鬼喲。”
小滿突然很激動,小滿說:“林子裏是有響動,雷下你聽到了你也聽到了?”那時候小滿又聽到了那種異響,他想讓雷下證明自己並不是疑心生暗鬼。
“我沒聽到什麼,我聽到我肚子的咕嚕聲。”
“不對,是有聲音!”小滿聲叫了起來。
雷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看你,我看你也是肚子裏的聲音。”
小滿無奈了,他不知該怎麼說,他嘟著嘴。
鬼喲!他想。好吧好吧,你說是肚裏的聲音就是肚裏的聲音吧。他那麼想。
得孝說:“也是,大家餓了,該弄些吃食。”
做飯時汪鯉程想起了那天的事。
現在,三個伢開始做飯。
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裏,他們做這一切顯得十分老練撇脫。
汪鯉程坐在崖岩下,眼睜睜看著三個少年在林子忙亂,卻插不上手。
他說:“我也來,我來做些什麼?我不能這麼坐著是吧。”他看見三個伢都看了他一眼,眼神裏有東西,好像是說你能行?你行嗎?你歇著吧一邊歇著。後來他覺得他們這樣也不無道理,他看見三個伢做的那些事覺得自己確實一竅不通根本沒法插手,要幫忙也隻能是越幫越忙。雖然有些不自在,但他還是坐在那。
他看見三個少年像變戲法一樣幹著那些事。
三個少年分工很明確。雷下去弄柴,他弄來些幹枝弄來些鬆毛,在雨水肆虐過的山林裏,天知道他怎麼弄來的幹柴;小滿去砍毛竹,汪鯉程開始弄不清小滿砍毛竹幹什麼,後來他弄清了,他看見小滿取下毛竹最粗的三節來。用一節做成了一口“鍋”,另兩節當水罐用去溪裏取來泉水。得孝則在壘灶,他很麻利地有模有樣地壘出一口灶來。
山裏的事真新奇哩。他想。這些日子他全身上下都被一些新奇的東西充斥著。
後來他就看見他們把那隻“鍋”架在石灶上,得孝先往灶膛裏塞滿了柴,然後在柴底塞了把把鬆毛,鬆毛很紅,那麼的一團就像一隻紅狐蜷趴在窠洞裏一動不動。得孝劃了根火柴火噗一下那“狐”就燃起來,在煙裏變成紅紅的火焰那麼跳呀跳的,跳跳的火焰把竹節的青皮燎舔出一些泡來,竹節裏盛滿了水。汪鯉程有些擔心,那麼一隻竹節做的“鍋”不是立馬叫火給燒穿了。可後來發現火燒不穿那“鍋”,“鍋”裏盛滿了水,就是一張紙也燒不穿的。水很快就開了,汪鯉程以為他們會往裏麵放米,可沒有,他們不知道在那弄了些蘑菇,他們先煮蘑菇。
“煮蘑菇稀飯?”他說。
三個少年又那麼看他,好像他提了一個很蠢的問題,後來他才知道自己真的有些蠢,他不該隨便說話,在這麼個地方他不算是個角色,其實現在他覺得在上海他其實也算不得是個角色。他雖然功名顯赫,在上海為組織做了許多大事,可打那天站在大自然裏站在風景之中,他突然覺得自己做的那一切並不值得誇耀,盡管那種感覺很微弱,但讓他有點那個。這就是他想跟人說點什麼的緣故,所以他竟然說了那麼一句話。他不是個話多的人,但今天卻先開了口。
他覺得在這麼個荒涼但卻美麗的地方,他身上有了微妙的變化,他想跟人說些什麼。
那邊,小滿又在弄那些竹節,他找了四根竹節,在每根竹節上弄出小小一個缺口,然後朝竹筒裏灌米灌水。汪鯉程很好奇,但他沒開口,他聚精會神地看。灌了米灌了水小滿用一截木頭把那小孔塞住,後來小滿捧了把稀泥,用稀泥糊,糊了厚厚一層丟進了火裏。
汪鯉程忍不住了,他說:“這又是做啥?”
三個伢朝他笑了一下,笑得汪鯉程有些腦火。他們不回答他,他覺得這讓他十分尷尬,這尷尬又讓他覺出幾分惱怒。他們說給我派三個得力的向導,我看不是那麼回事,他們真是的,這任務可不是一般的任務,這事事關重大,他們也知道事關重大,可他們卻給我弄來三個半大的孩子。
汪鯉程記得那天的事。
一開始他就不同意蘇維埃國家保衛局執行部的安排。他跟他們說:“十萬火急,事關重大,這可是你們說的,你們派三個毛孩子給我?”
他們跟他說:“這事我們認真研究過,我們覺得這麼安排最合適,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他們能耐大著哩,他們非常重要,到時候你自然知道。”
他一動不動看著他們,他覺得這事有些可疑。
他們跟他說:“來這裏的外地商販都雇細伢做隨從,你要扮商人身份,三個伢跟了你外人不會起疑心。”
他想這也許是個理由。
他們跟他說:“紅軍兵源緊缺呀,局勢不妙,敵人已發起新一輪‘圍剿’。北有北路軍顧祝同陳誠;南有南路軍陳濟棠餘漢謀;西麵是西路軍敵十九路軍。三路大軍近百萬人馬把蘇區鐵桶般地圍了。據說敵陳誠部已直逼蘇區門戶黎川。紅軍要以一擋十,有惡仗大仗要打。你想這種時候多一杆槍多一份力量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