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軟飯

豪門宴

作者:陳家豆腐

【一】

“你有多愛我?”年輕的女聲透著一絲羞澀和嬌俏。

坐在她對麵的男人輕輕地笑了:“傻瓜。”

西餐廳不大,桌與桌之間隻隔了一個半人高的屏風,坐下來恰恰擋住臉。葉慕容很早就來了,工作室連著開了兩個晚上的夜班,盒飯裏千篇一律的青菜和雞蛋讓人抓狂。其實隔壁那對年輕情侶來的時候她都已經準備起身結賬了,可他們對話的片段飄進耳朵裏,原本要掏錢包的手又鬼使神差地停了下來。

那個男人的聲音,實在是太熟悉了。

“蘇言,你到底打算什麼時候跟那個老巫婆攤牌啊?我們要這樣偷偷摸摸到什麼時候?”年輕女人接著抱怨,蘇言那邊安靜了一會兒,然後葉慕容聽到他的聲音說:“工作室最近一直在忙時裝周的事,再等等吧。”

葉慕容對著自己的餐盤無聲露出一個苦笑,這種時候蘇言還能為她著想,她該說聲謝謝嗎?

“你每次都說再等等,爸都已經開始問我我們什麼時候結婚了啊!”

蘇言又沉默了片刻,而後好像輕輕歎了口氣:“我知道了,這幾天我找個機會跟她說吧。”

“不用了。”葉慕容忽地站起來,屏風上冒出的半截身體把他們嚇了一大跳。蘇言看清是她的臉,麵色瞬間蒼白如紙。

“慕……慕容,你怎麼在這兒?”

葉慕容瞟了一眼坐在他對麵的女人,黑發瀑布一樣傾瀉在肩膀上,沒有化很濃的妝,清秀的樣子看起來很像才剛剛踏入校園的大學生。原來他喜歡的是這種類型。

“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說吧,我聽著。”

“我……”蘇言看了看那個年輕女人,收到對方期待的目光之後微微皺起了眉頭,“這是微微,我們……打算結婚了。”

葉慕容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麵上卻依舊不動聲色。蘇言打量了她片刻,似乎是在確定她是不是真的不會發火。

“我們……斷了吧。”

蘇言說完就移開了視線,葉慕容抿緊了唇,餘光卻看到那個年輕的女孩子也在觀察她。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不能示弱,她露出一個笑:“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

“一個月前。”

一個月前……可她養了蘇言整整七年。

原本隻是靜靜燒著的怒火像是突然被灌進了氧氣一般在葉慕容的胸腔裏劇烈翻湧起來,她拿起桌上的鱈魚湯揚手就要潑向蘇言英俊的臉,可動作才進行到一半又堪堪停住。

不能潑。如果潑了,就顯得蘇言對她太過重要了。事已至此,她必須給自己留點尊嚴。

蘇言還在靜靜地等著她的宣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餐廳的燈光太過溫柔,他的臉頰上籠著一層淡淡的粉。葉慕容把手裏的湯碗擱回桌上,淡淡道:“我知道了。”

蘇言和那女孩都一臉震驚地望著她,不相信這件事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解決了。葉慕容垂下眼,聲音裏染上幾分倦意:“你找個時間去公寓裏把東西都搬走吧。”

其實他們很早就已經不住在一起了。蘇言念大學的時候說公寓太遠,來回都不方便,葉慕容就給他在大學邊上買了一套房子。

那段時間工作室忙不過來,裝修的事就都由蘇言一個人負責。房子裝修好很久之後葉慕容才想起來蘇言根本沒給她鑰匙,而後又是一陣忙,這件事也就這樣過去了。

蘇言怔了怔,不知道為什麼臉色又變得有些難看:“我可以買新的,你要是看著礙眼就都扔了吧!”

“嗯。”

他們是真的沒什麼話好說了,葉慕容拿起錢包抽了幾張鈔票擱在桌上,又對著蘇言和那女孩子點了點頭:“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吃。”

【二】

蘇言的東西一直都是和她分開放的,收拾起來也沒有那麼困難。

葉慕容卷著袖子把衣櫃裏蘇言的舊衣服一件一件疊起來放進箱子裏,這些衣服大多是她買給蘇言的,隻不過蘇言一直不太願意穿。她家的衣櫃很大,因為職業總是需要從工作室裏拎回來很多衣服。蘇言剛到她家的時候衣櫃有一大半都空著。葉慕容的本意是讓他把衣服和她的放到一起的,蘇言卻固執地把之前放雜物的櫃子收拾出來了——和一個人共用衣櫃的行為太過親密了,他不願意。

其實很多東西隻要稍微想一想就會發現端倪,隻是過去她從未去想過。

或者說,不願去想。

外套口袋裏的手機卻在這時突兀地響起來,葉慕容摁下接聽鍵,助理白洋溫柔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過來。

“慕容。”

工作室走上正軌之後,葉慕容把手下一線的助理全部換成了各色美男。蘇言為了這件事象征性地鬧過一次,隻是那時他已經不常常回來了,葉慕容也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生氣還是鬆了一口氣。助理們平常大多恭敬地稱呼她“老板”,隻有白洋敢直呼她的名字,語氣還帶著一星半點的曖昧。

“有事?”

那邊頓了下,似乎是在醞釀說辭:“蘇言他……辭職了。”

“我知道了。”

白洋像是沒料到她的反應會如此平靜,又頓了下:“需要我來陪你嗎?”

葉慕容剛剛想說“不用”,目光落在一旁放滿蘇言衣服的箱子上,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你過來吧。”

晚上關了燈,白洋在一片黑暗裏狠狠親吻葉慕容的嘴唇,身上是和蘇言全然不同的香氣。葉慕容也曾經送過蘇言男士香水,蘇言說不習慣就順手擱在了一邊。可蘇言沒說他不習慣的,到底是香水還是葉慕容。

葉慕容茫然地抱住了白洋。

蘇言大概真的很恨她。

葉慕容第一次見到蘇言的時候他才十八歲,而她已經二十五歲,是業內小有名氣的設計新秀。那天葉慕容開車去蘇言的高中接一位前輩的女兒,車停在離校門不遠的巷子口,那麼巧就看到正在巷子裏被群扁的蘇言。

後來她才知道蘇言在這所高中是出了名的出氣筒。他的媽媽是個代理孕母,生下顧客的孩子之後妄想借著孩子擠掉原配,結果連人帶孩子一起被丟掉了。蘇言的媽媽也不肯要他,他隻能不斷靠著鄰居極少的接濟和一些小偷小摸,在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中生存下來。

蘇言在被揍得鼻青臉腫的狼狽裏抬眼,恰好和葉慕容的目光撞在一起。明明是那樣肮髒的人生,他的眼睛卻總能平白給人一種幹淨的錯覺。她一直等到那些打蘇言的人散去了才從車上下來,蘇言正靠著牆腳休息,她遞給了他一張散發著清香的紙巾。

葉慕容那天晚上就把他領回了家。

【三】

葉慕容對著鏡子補妝,白洋襯衫半敞著從後邊摟住她,親昵地蹭著她的耳垂:“晚上有個和服裝廠商的飯局。”

“嗯。”

“不打算帶上我嗎?”

葉慕容抹唇彩的手頓了下,以往這種場合她都是帶著蘇言去的。有時候蘇言不願意,她也是一個人去。現在蘇言走了,白洋倒是很順利地完成了從一個助理到一個情人的過渡。她沉默著考慮了片刻。

“你準備一下吧。”

白洋開心地在她耳垂上吻了一下,葉慕容看著鏡子裏兩個人近乎於恩愛的景象,又是一陣發愣。

晚上的飯局定在N市最大的酒店裏,葉慕容在服務生的帶領下走了一段,發現服務生帶他們去的是最大的那個包間。

“今天不是隻有六個人嗎?”

服務生回過頭恭敬地笑笑:“來了很多人呢,朱先生好像準備得挺隆重的。”

朱重是N市的服裝巨頭之一,這年頭外來的和尚好念經,國外的設計師隨便畫個圈都是好的,像葉慕容這種土生土長的設計師想要立足就很不容易。好在這些年朱重一直都很支持她,她的工作室也才能做大。

說話間三個人已經到了包間的門口,服務生為她拉開門,裏邊的音樂聲和交談聲傾瀉而出,葉慕容的目光卻在落到某個點上時狠狠頓住。

蘇言和他的年輕女朋友也在。

晃神的間隙裏朱重的目光已經掃了過來,葉慕容收起亂成一團的情緒笑著上前,兩個人攀談了一陣,朱重卻領著她和白洋走到了蘇言和那個女人身邊。

“介紹一下,這是我女兒朱微微,上個月才從美國回來。”

朱微微對她點了點頭,然後她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站在一邊始終麵色平淡的蘇言臉上。

朱重輕咳了一聲:“這位想必你已經認識了,微微的未婚夫,蘇言。”

蘇言也向著葉慕容看過來,那神情像在看一個陌生人:“請多指教。”

葉慕容現在的感覺很像被人從背後給了一拳,連腦子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後退兩步,恰好撞在了白洋的胸膛上。白洋倒是反應很快,一隻手扶住她晃動的身體,對著朱重禮貌謙虛地一笑:“朱先生,久仰大名啊!我是慕容的助理白洋,您也可以叫我小白。”

白洋大概很喜歡這樣的場合,眉梢之間抑製不住的風情流動,短短的幾句話已經把朱重和朱微微逗得笑了。蘇言依舊看著自己手裏的酒杯,一臉漫不經心的表情,葉慕容隻覺得一陣陣窒息,趁著沒人注意到她悄悄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