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不要我了嗎?我的心裏愈來愈不安。隻有傍晚他回來,在看著他吃飯的時候、在他教我讀書的時候、在他沉沉睡著的時候,我才明明確確地知道他在我身邊,他還在我身邊。
他不會不要我的,我們是對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另一半,他不會不要我的,不會的,不會的!
“白大哥回來了。”菊兒一聲輕喚,將我從思考中拉醒,我連忙迎過去,從他手中接過皮包、大衣、帽子。
她好美,早已不再是那個瘦弱的小女孩了。她身材窈窕,膚色潤澤,發色也烏黑亮潤光可鑒人。
她穿的隻是一身樸素的青布衣裙,卻看起來美豔不可方物。
欣賞珍珠最好是放在青石雕琢的盤子上,就像她此刻,粗糙素淡的衣料愈發襯得她膚色粉白,晶瑩如玉;雙眸含水,顧盼關情;纖細的腰肢在衣衫裏搖擺,她就像是一枚熟透了的水晶蜜桃,粉粉嫩嫩的仿佛隻消輕輕一咬就會流出甜美的汁來。
她伸出手,掠了一下耳邊的發絲,那姿式優美至極。
即使是做了這樣的決定,見了她仍不免心蕩,不敢再看她動人至極的身影。再看下去隻怕會動搖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
白雲坐在椅上,盯著小幾上的茶盞出神。
半年前,他還不時半夜偷偷溜進她的房內,安撫不能輕易入睡的她。偶爾幾次他按捺不住,輕輕地撫觸她,覺察她身體緩慢的變化,卻每每弄得自己狼狽不堪,隻能提醒自己,愛她就要珍惜她。她還太弱小,不能承受他,而且,要終生廝守就要做長遠打算,他也要為她的名聲著想。那時他是多麼焦急地盼著她長大,期盼有一天能名正言順地擁有她。
可是,自從他答應了那件事,他便隻能把自己的熱情藏在心底,因為愛她,所以會為她想得更多。他的生命、他的愛情、他的家庭,都將為他的事業犧牲了。他不能再給她最好的,他走的路太凶險了,他不能讓她受到任何傷害,那麼就隻好送走她。
總有一天,她會明白他的苦心,就讓另一個男人來愛她、保護她,給她安寧和快樂的生活吧。
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他看了看圍繞在他身邊忙前忙後的玉瑛,“告訴李嬸,明晚我帶幾個新朋友回來吃飯,你也打扮一下,我介紹他們給你認識。”
我正擺碗筷的手停住了,抬眼望他,那目光中竟有些了然,讓他不禁一顫。該來的終歸會來,我該怎麼辦?
白雲心裏一亂,她那哀怨的眼神讓他心痛不已,這是他深深渴望的女人啊。愛她就必須放棄她,多麼痛苦的割舍呀。
這一晚,兩個人都魂不守舍、食不知味,吃罷了飯,我也不等白雲招我進書房,徑自回到房裏不出來。
宴客,氣氛倒是融洽,李嬸打起精神做了一桌精致的江南小菜。菜好,酒好,主人殷勤再加席上有位豔驚四座的美人。縱不敢過分親近,光瞧著玉容燦燦,聽著鶯語聲聲,也是心神俱樂了。
客人盡歡,當然。這隻是主人一廂情願的想法,席上白雲和我各懷心事,怎麼會注意到客人之間暗湧的波濤。白雲的意思不喻自知,這樣一位家世、姿色都出眾的美人,誰不動心?怎會不與人一較高下?
白雲送客出門,轉回房客堂已收拾得利利落落。我猶自穿著那身見客的衣服,呆呆地坐在堂中央。
“嗯,哼。”白雲幹咳了一聲,吐去心中澀澀的感覺,也將我自沉思中喚醒。
“今晚的菜色不錯。”白雲訕訕地找著話題,“今天這幾個人你都見了,你覺得怎麼樣?”他見我呆呆地將目光放在他腳上,也覺得不自在,不由自主地縮縮腳。
我仍呆呆的。
“玉瑛。”他輕聲喚回我的神魂。
“啊?”我直直地將眼神轉開。每每兩人的眼神相撞,都會迷失在對方的眼渦中拔不出來。即然要舍,總應該有個舍的樣子。
“玉瑛,”他正色地道,“你覺得今晚哪位客人更好一些?”
“哦?”我轉過臉癡癡地盯著煤油燈,看那火苗一閃一閃地在跳初。
“吃飯時在你左手邊的那位是鄒然,他父親是銀行家。他是出洋留過學的博士,為人正直謙虛,很有前途。”
“哦……”我淡淡地應了聲。
“你右手邊的是李煥,他父親做過翰林院大學士,祖父做過禦史,家世顯赫,可以說是書香門第,他溫溫而雅、才貌雙全。”
“嗯……”
“李煥身邊的是霍振興。他是軍人出身,行事爽快,老成幹練。”
“你真的決心不要我了,是嗎?”我幽幽地問道。
“什麼?”他隻顧著說沒聽清我的話。
我又問道:“你究竟把我當做什麼?我不是沒有感情,可以隨便送人的東西,你究竟在不在乎我?”
我有多在乎你,你知道嗎?就是因為在乎你才會為你著想,才會放棄你呀,可有些話是不能說的。
“我是為你好。”白雲隻能無力地回這一句。
“為我好?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為我好就可以不顧我的感受?為我好,就可以以像扔垃圾一樣將我扔給別人?你以為我是什麼?”
白雲將心一橫,“也許我平日待你的態度讓你有所誤會,可我,確實隻是將你當妹妹看待的。你年紀也不小了,我自然有責任為你找一位良人。”
“妹妹?”我冷冷地一笑,“好一個當妹妹看,你贖我之前的那個晚上就不必說了,就是半年前,你不也常常和我同床共枕?那時候你抱我可不像抱妹妹。”
白雲被我大膽尖刻的話說得滿臉通紅,隻能硬著頭皮說:“我是個正常的男人,美人在懷我自然也會心動。”
我並沒有窮追猛打,隻是幽幽地一歎:“是我做錯了什麼?還是你嫌我出身卑賤?可我並不要什麼,隻要你愛我,隻要能守在你身邊,你又何苦非趕我走。你心裏真的一點兒都沒有我?真的沒有我?”
白雲不敢看我那淒楚的眼神。他冷冷地轉過頭,“不是因為你的出身。”
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好,好,”我隻覺得眼前一黑,我強自撐住,卻壓抑不下聲調中的哽咽,“我……明白了。”我的聲音沒有一絲生氣。
第二天一大早,白雲就急急地離開家門,他不知該怎麼麵對玉瑛,傷她心的那把刀同時也在刮著他的心呀,甚至他更痛些,為了無法說出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