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了雨的聲音，在這個夜裏。
我還感受到了雨的撫摸，嗅到了來自泥土的芬芳。
那種感覺真得很棒。你知道嗎，這場雨我已經等了很久了。從去年秋天沉入地下，到此時終於觸到雨的潮濕，大概有一百多天了吧！
在這一百多天裏，我習慣了沉睡，習慣了收緊身體裹住內核，也習慣了伸長耳朵傾聽風的消息。風是我的朋友，雖然它很少記起我。雖然在我落地之前，它早已像個遊俠一樣地走遠。但我卻一直在等候它的腳步聲。那腳步聲是輕柔的，溫和的，是蕩在空中惹樹葉兒吐綠，伏在地上讓小草發芽的。
現在，風來了，還帶來了雨。
雨，是春天的神。都說春雨貴如油，我對雨的期待要遠遠勝於“油”的想法，那是一種深深地眷戀，潛入肌膚，潛入內心，也潛入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在春的夜裏與它相遇，讓我享受到了一杯茶的愉悅。肌膚在水的滋潤下像長了翅的鳥，有了快樂和舒暢。我的內核變得靈動起來，衝動起來，有了刺破殼的欲望。
那是多麼美好的欲望。為了這個欲望，核苦苦地守候，在整個冬天乖得像一隻睡著的貓。但是，現在雨來了，酣睡的貓就突然抬起了頭，搖晃著身子，像隻囚禁久了的飛蛾一樣不停地鬧騰，毫不顧惜殼曾怎樣保護過它，曾讓它在整個冬天安然地度過。
是種子總要發芽的。這和那些天天在地麵上跑動的調皮孩子是一樣的，他們的調皮是因為要長高，而核的調皮是因為隻有甩掉殼才會鑽出地麵，才會將小小的腦袋露在晨光裏，也才會在某一天長成參天大樹。
雨的聲音好聽極了，不然核也不會蠢蠢欲動。你見到過很細的牛毛嗎，那種閃著亮，旋著光，在風裏搖搖晃晃的牛毛。多纖細啊！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折斷。這雨就像那牛毛，落地的聲音也像那牛毛，輕得不如一陣風。
你聽——“沙沙沙”是雨落在了枝杈上；“啪啪啪”是水滴砸在了石凳上；“唰唰唰”是小草們在舞動雙手。而雨落在玉蘭花上的聲音更好聽，像蜜蜂的歌聲一樣，婉轉、清麗、流暢。梧桐樹大概也聽到了風的聲音吧，它在伸展每一寸皸裂的皮膚擁抱雨的降臨。我聽到了無數片曆盡寒冬的枯葉落地的聲響，也聽到了樹杆下螞蟻攀爬時的窸窣聲。
你聽過一首江南小調嗎？它的主旋律是琵琶和二胡的合奏。那是默契的合作，也是心神的交融。在那個曲子裏，你浸進去就會有被水包圍的感覺。你一點點地下沉，再一點點地上浮，然後在下沉上浮中停留、旋轉，直到某一個刻安靜下來，用心、用目、用全部的生命去感受水的味道。現在，這雨聲像極了那種感覺。
啪塔、啪塔......
淅瀝、淅瀝......
你聽這聲音的時候有沒有覺得自己的身體都是潮濕的，是想要爆裂的。我覺到了。那聲音像小鑿子一樣在一下一下地敲開我堅硬的殼，讓溫暖的氣息鑽進去，讓那枚不安分的核與它有了久久地纏綿。情這種東西真是難以說清，水觸到核身上的薄膜時，那膜竟然就羞澀地裂開了。
泥土在變得濕潤。濕潤是雨的聲音，是萬物生長的聲音嗎？我不知道，也不想猜測，我隻想在傾聽中讓那枚核好好長大，生根、發芽，努力健壯，讓核頭頂上的小帽子在它鑽出地麵的時候歪戴著。
衝出地麵是多麼好啊！那一刻，雨或者停了，或者沒有。核的周圍會有一群像它一樣的孩子，轉著各自的腦袋瓜相互問候。它們都是一棵樹上掉下來的種子，也是一群要一起長大的精靈。
那棵美麗的樹，那些長得像手掌一樣的葉片曾是我的驕傲。我在那些葉片中長大，也在那些葉片中隕落，在一個有風的午後，悄悄地鑽入地下的，胡亂用土蓋住身子。然後，我就睡了，在冬的酷寒中睡了。
春來了。我在她的腳步聲中有了精神，有了快樂的感覺。那快樂是來自核的，也是來自雨的。
春，是多麼美麗的一位姑娘，穿著花衣裳，係著綠頭巾。雨一定是她裙裾上灑落的茉莉花。每一粒水珠的顫動也一定是她撒嬌時落下的眼淚。
聽吧——
水滴沿著樹葉流淌的是她手指的滑動，雨絲拂過地麵蕩起的是她撥動的六弦琴，在風中轉身的聲音是她突然的回眸一笑。而當她的麵頰帖在迎春花上時，那聲音又多麼像一縷花香在飄過。
我的殼裏浸滿了水，在爆裂之後核就要出發了。我要為它準備行裝，為它衝出地麵積聚力量，也要為它即將變成一棵茁壯的小苗備好祝福的曲子。那曲子是春的旋律，雨的旋律，也是發自我內心的吟唱——
我聽到了雨的聲音，在這個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