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一刻(1 / 1)

那一刻,我躺在冰冷的玻璃館裏,或者躺在一張平板床上。美容師一定為我化好了妝,臉上撲了粉、塗了胭脂,唇上也應該點了紅。我的頭發早已少了黑色,那一刻也一定整整齊齊地貼在頭上,用它的白它的稀疏,唱著一首歲月的歌。

那一刻,你或者坐在我的身邊,或者早已不在,但你的心應該是和我在一起的。幾十年的風雨過後,我依然是你生命中永恒的不舍。

那一刻,女兒早已長大,成了叱吒風雲的人物,成了她理想中的鋼琴師,成了公司金領,或者她什麼也不是,隻是一個家庭婦女,一個街頭走著的普通女人。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即使不在的時候,她一定也會在我身邊,為我的肉體忙碌,讓它安然地進入天堂。

來吊唁的人,臉上掛滿悲憫的表情,從我的身邊緩緩地走過。

冰冷的軀體僵硬地躺著,再沒了聽聲的耳朵、說話的嘴、看物的眼睛,也沒了能寫字的手。在所有人的目光裏,它隻是一件物品,等待一把火的燃燒。想來,生命真的很平常。從媽媽的懷抱裏走出,在別人的世界裏長大,無論有著怎樣的病痛,怎樣的眷戀,怎樣的不舍,隻修得一束燃起的火焰。我的那些字,那些走過的歲月,我的青春也會在那一刻歸於一個句號。

這就是生命麼,就是我來世的目的麼?我看到年輕貌美的靈魂蕩在頭頂,眨巴著一雙亮眼默默地注視著。

五道領或者七道領的壽服套在我的身上,遮掩了除臉之外的所有肌膚。沒人會看到我老醜的樣子,也沒人會再談起我青春時的靚麗。那一刻,我隻是我,一副沒了靈魂的軀殼,一團冰冷的物質。

那一刻,也許有哭聲,也許沒有,女兒大概正忙碌地招呼奔喪的客人。而你,如果在,也隻能坐在一邊發呆。你的手拄在桃木杖上,口裏的涎水落到了前襟。你還能不能搭在我的耳邊說話,還能不能記起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我的離開,會不會讓你寂寞,你會不會在有月的夜裏盼我醒來?

飄在我頭頂的靈魂靜靜地望著,她隻是讓我記起過往,記起曾經的美麗。漂亮的紫色旗袍,穿在她的身上,裹出嬌柔的曲線。這是年輕的我嗎?是那個有些強脾氣,不知道服輸的我嗎?也許是吧。那一刻,什麼都不重要了。我的路已經到了盡頭。

沒有來世吧,因為我沒有聽到轉世的鍾響。該走過的,都已經走過了,該擁有的,我也已經擁有了。一具死了的肉體,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一團躺著的物質還需要再等待鍾聲嗎?我會帶走屬於我的,帶不走的就讓它們複歸於塵世吧。

感謝一直有你,有我的女兒,有或多或少能記得我的朋友,這就夠了。我還能要求什麼呢?走過的路不會再複轉,如同東流的水不能向西一樣。歲月是一條河,而日子隻是這河裏的一滴水。我慶幸曾珍惜那些日子那些水珠,也慶幸每一個日子每一滴水裏都有你的影子。

生的不離不棄,死的不離不棄有不同嗎?我不知道。生與死一直同在,歡喜與思念一直共存!

不再握手了,雖然從相識就握手。但是現在,在我做土或者化灰之前,你還是做回你自己吧。相知相守的背後我看到了陽光下的分手,就如同你年輕時的一次遠行,一次小小的別離。

生時牽手已經足夠,我不盼來世。那個莫名的來世在哪裏,沒有誰來告訴我!我的靈魂會陪著我一起走,盡管它舍不得褪下那件紫色旗袍,但它會幫我在天國找到一個位置,讓我安心,讓你安心,讓女兒安心......

邁進壽衣店的那一刻,死亡的氣息撲麵而來,包裹住我的整個身心。我仿佛看到自己,正在慢慢地死去。那種地方以前從來沒去過,隻是因為一個親人的離世,偶然走了進去。店老板像所有衣帽店裏的老板一樣,熱情而不失條理的講述壽衣的製作,各樣的花色,各樣的款式。似乎死亡對他來說不過如此,沒有什麼大驚也沒有什麼感傷。但是那一刻,我卻有了落淚的欲望,仿佛看到衣著整齊的自己正躺著接受別人的吊唁。

“每個人都要走這一步!”店老板說,“還是坦然點好!”

是的,每個人都要走的一步,最後的一步,就是用死亡來為自己畫上一個句號。而這句號是否圓滿已經不重要的。生時的輝煌帶不走,生時的財富帶不走,生時的健康帶不走,花樣的美麗也帶不走。帶走的或許隻是活過的歲月,一點細碎的情感,一個時光背後漂浮的魂靈。

路在腳下遊走,我在腳步聲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這一刻我正走向死亡,下一刻我也在走向死亡,如同所有逝去的人一樣,以同樣的結局結束自己。安心也罷,不安心也罷。時間是無情的,歲月是無情的。人人都會死,而正在行走的不過是劃過天空的一點光亮。

不如坦然,如店老板所說,坦然地接受人生的每一步,好好地領悟哭著來笑著去的人生。好好活著!做自己喜歡的事,愛自己喜歡的人,拋開一切紅塵瑣事,用心把握屬於自己的每一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