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蕩在裙擺上的茉莉花(1 / 1)

一直很喜歡陳逸飛的油畫,喜歡他筆下的江南女子,那樣的柔美、溫情、慵懶,如同一朵朵半開半合的茉莉花,在靜謐中發散出淡淡的幽香。

這些女子一定是陳逸飛的夢中之作,因為曆史的遙遠,也因為不能直接麵對的容顏,也或許就是沉澱在他想象中的江南,是一份美好與恬謐的所在。

女子們或坐或立、或臥或躺,在無形中給人以靜美的感覺。絲竹短笛琵琶聲起,漫過薄霧的水麵。西子湖水蕩起層層漣漪,仿佛眾女子眼底的一抹水樣年華,在淺淡與空靈中翩飛。

美,是沒有理由的,它可以在一瞬間擊碎你所有的固執、所有的不屑,也可以在一瞬間讓你俯下首來靜靜地凝望,靜靜地傾聽,靜靜地撿拾那無意之中散落的茉莉花瓣。

吱呀作響的樓板伴著墨色的窗欞,清幽的小院吹過清涼的風。花一樣的女子映在月光裏,輕紗的小扇撲向流螢。烏黑的秀發擺在腰間,晃動的裙擺在行走中灑下一路的芬芳。梅雨紛紛飄落,綠肥紅瘦中人間煙花的璀璨便留下刻骨的記憶。

花總是為女子而在,茉莉襯著江南女子的嬌柔與溫婉,襯著別樣的風韻,綻放在女子的衣裙上、鬢角上和如蘭的氣息中。

且不說,鶯歌燕語的呢喃之音,單是那輕言淺笑的一撩紅袖,便是驚動心魂的嬌豔。

美,在陳逸飛的畫裏達到了極致。

古代詩人騷客心目中的江南女子各有各的風姿。“爐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於是,便不斷地了悟,女子的美是沒有時限的,是不隨時光流轉的,它隻是一味地在,停在人們心裏的某一個角落,在偶然間飄出來,蕩進你的眼眸。

《紅樓夢》裏賈寶玉說:女兒是水做的。想來這水一定是清澈如溪,歡而悅地涓涓流淌。即便是遇上一、兩塊棱角分明的石頭,也會用心細細地打磨,直到它圓潤、光潔,有玉般的玲瓏剔透。《西洲曲》中是這樣描寫弄蓮女子的——“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想那女子一定年方二八,或者年紀更小,在蓮花池中搖動小舟,輕笑間纖纖玉指已啟開蓮蓬,取下白珠般的籽,而那一低頭的溫柔則成就了江南的一幅美景、一抹流彩。

恍惚中,就想起戴望舒的《雨巷》來,夢一樣的姑娘撐著油紙傘緩緩地走著,美麗、靜謐,柔和,又略帶一絲幽怨,像一陣風,更像一片的雲。她的眉、她的發、她眼眸裏的一絲柔情,久久地縈繞在詩人的心間。詩人多次駐步、轉身、回望,企盼那一刻更長久一點,久到可以永遠地存放。

陳逸飛也一定有著戴望舒詩意的心境,有著江南才子飛揚的靈氣。他將女子的美一一塗抹出來,在慵懶、嫵媚、端莊、清麗中,讓人圓了心底的一份企盼一份恬謐,如茶浸在歲月的水裏,清新、可人。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我仿佛看到優雅美麗的女子,從畫中走下來,褪掉一世的浮華,一世的喧囂,褪掉掛在衣裙上濃濃的油彩,邁出雕梁畫棟的老屋,踏進翠竹滿地的小院,用一隻簫一隻笛,輕而又輕地吹奏起清麗的曲子。繪在她們裙擺上的茉莉花呶開半張的嘴巴,似吟似唱,似舞似蹈。各色的鳥兒從平滑的石台上飛起,尖叫著竄向天空。女子們的目光一定宛如池麵上蕩起的水波,淡然地落在竹葉上,等待風吹,等待日落。

她們的發髻精致如花,髻上綴著翠綠的玉墜,玉墜輕搖,托起雪般柔滑的肌膚,煙眉淡掃,耳廓如雕。唇角一張一弛間,婉轉的曲兒就流淌出來,縈滿了整個幽靜的小院。黃昏的光隨著豐盈起來,映著她們飄來蕩去的裙擺,使那裙擺上有了一份曼妙,有了一份精彩。

會不會有調皮的茉莉花瓣,沿著水滑的絲綢溜下來;會不會有飛累了的鳥兒,歇息在她們的肩頭;會不會恰在這時,有清瘦俊雅的男子走進小院,琴瑟和鳴,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些女子蕩去我了心中一點俗氣,在柔與美中沉澱下自己的心性,快樂著、幸福著、甜蜜著。

詩詞歌賦裏的江南朝飛暮卷,雨絲翩飛,水中倒影襯著白色屋簷,烏篷小舟裹著楊柳輕風。浸在水中的女子嫋娜如煙,飄搖間就成就了一縷輕柔,讓人在迷離中了然一段不解的風情。

陳逸飛是懂女子的,所以他的畫才那樣靈動、鮮活、神采、秀麗。在這樣的畫裏,所有的浮躁都會靜下來,落成一地的塵埃。

茉莉花在開,清新的香氣在空中彌漫。醉了的是風,是蕩在女子們腰間的流蘇和我心目中的水墨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