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如鉤,於流雲舒卷間偶爾漏下幾縷冷輝,隱沒在夜色中的鄂州城變得影影綽綽起來。
鱗次櫛比的房屋沿著十字長街朝四方一路延伸,白日裏人來客往的商鋪酒樓此時全都安靜得仿似廢棄許久的空宅。疏落而昏黃的防風燈高懸在路旁的燈柱上,微光星星點點,如同鬼火。
金獅鏢局鄂州分局左側二十餘丈外的屋脊上,幾道黑影潛藏在黑暗之中,觀望著鏢局內外的動靜。
在最後一抹霞光消失於際那時,他們就已經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這裏。從夜幕初臨那場殺戮,到馬等人出現,再到巡檢司數百官兵突然包圍鏢局,他們始終一動不動的靜默著,仿佛與無邊的黑夜融為了一體。
打破寂靜的唯一一次短暫談話,發生在馬等人搜尋完鏢局回到庭院前的走廊上,三盞燈籠的燭光映照出他們身形相貌的時候。
潛伏在屋脊上的幾道黑影借著燭光打量片刻,其中一人縮了縮身子,緊張的悄聲道:“便是這幾人無疑。”
此人話漏風,吐字稍微有點模糊不清,竟是當日在官道上逞凶被馬教訓一番,打落兩顆門牙,削斷半截手指的血魑堂頭目麻六。
黑暗中一個粗獷的嗓音低聲罵道:“麻六你他娘的別樣能耐沒有,吹牛皮的功夫倒是下第一。前些日子把帶刀那子與和尚得像是有三頭六臂般下無敵,將弟兄們唬得一愣一愣的,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瞧你那熊樣,八成是在目山把襠下那玩意給嚇沒了。”
麻六訕笑道:“弟正是沒用之人,往後還仰仗陶二哥多多關照,賞口飯吃。非是弟吹牛,院中那幾人手段確實了得,但陶二哥武功蓋世、刀法通神,他們便真有三頭六臂,也斷然不是您的對手。”
“你少他娘油嘴滑舌給我戴高帽。既然他們沒有死在東門街上,便合該是我陶棄立功揚名的機會來了,待我拿下他們之時,順帶替你報了那斷指之仇。”
“陶二哥的恩情麻六沒齒難忘,他日扶搖直上,坐上堂主之位,弟我……”
“住口!”陶棄陡然回首,目光冷厲如冰刀雪劍,“你他娘的是活膩了,對堂主如此大不敬之言也敢胡,信不信老子一刀宰了你?”
麻六自那日在目山撿回一條命,便如喪家之犬般連夜逃離了臨安。一路走一路心中苦惱,不知該往哪去,想起先前隱約聽過聖公旗下的魅影堂在湖北一帶活動,如今血魑堂雖已瓦解,但大家皆是聖公手下,想來不至於拒人千裏之外,便取道往湖北而行。
如此行得數日,碰巧遇上前往臨安打探消息的陶棄等人。麻六與陶棄本是同鄉,少時倒也有些交情,這一番相遇,自是喜出望外,這些日子以來便跟在陶棄左右。陶棄對這位少時玩伴倒也多有照顧,不曾疏遠。而今突然變臉,殺氣陡熾,倒是嚇了麻六一大跳,隻覺得後背陣陣發涼,囁嚅半晌,做聲不得。
“堂主縱之才,文韜武略冠絕下,深得聖公器重,行事果斷幹練、賞罰分明,弟兄們無不欽佩折服。若非你認得那幾人,你連站在此處都不配,還膽敢滿嘴胡言?老子的命是堂主給的,還有下一次,你便隻有死。”
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麻六驚懼之餘對未曾謀麵的魅影堂堂主平添了幾分敬畏。
風挾著寒意扯動長街上的招牌布幌,細碎的聲響讓夜色顯得更加沉寂。數十根火把搖曳著火光,空氣中流淌著燃燒散發的淡淡香味。
雷方眉頭緊鎖,臉色陰沉地盯著半開的院門,片刻的等待已經將他有限的耐心消磨殆盡。他並非魯莽性急之人,然而對處於兩三百名官兵包圍,已經插翅難逃的馬等人,他覺得連片刻的等待都是多餘的。如果不是那個神秘人再三交代他不可冒失,他早已經衝了進去。
想到那一襲黑袍的神秘人,雷方不由得心中發怵,咳嗽一聲再次喊話道:“裏麵的人聽著,本官數到三,爾等還不繳械投降,視同拒捕頑抗,殺無赦!一……”
“二……”
“弓箭手準備!”熊熊火光映照下,雷方揚起了右手。
“有什麼事派人傳召一聲便可,何須雷大人勞師動眾,親自跑一趟。狄某未曾遠迎,請大人贖罪……”狄仁朗聲道,從院中健步走了出來,朝雷方拱手行禮。馬等人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