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丟讀博士以來的生活完全不同了,每個星期被要求讀大量的論文,還要上各種方法課和研討課,每天都要到深夜才能休息。常常是早上起來就開始坐在電腦前,轉眼一天就過去了,腰酸背疼,卻又好像什麼都沒做。這天晚上,丟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知道自己每天這樣生活到底是為什麼。學校對博士學位的要求是必須有論文發表,想畢業就要發表論文,想發表論文就不得不學習做研究,何況他也清楚,如果以後想要在高校工作和生存,也不得不繼續做研究、發表論文。可是夜深人靜時,在他心底卻開始懷疑自己做這些事情的意義。那麼多學者們費勁地做著枯燥的研究,到底是為什麼?自己真的要選擇做研究作為自己的終生職業嗎?第二天,他帶著自己的問題去找自己的導師李想教授了。丟丟:“老師,我最近很困惑,不知道為什麼我們需要做管理學的研究。除了在那些所謂的頂級學術雜誌(topjournal)上發表文章外,做研究到底有什麼意義呢?”老師:“丟丟,祝賀你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了。”
丟丟:“我以前的確沒有思考過這樣的問題。我小時候崇拜居裏夫人和愛因斯坦這些科學家,雖然沒有期待自己要做出那麼偉大的成績,可是至少還覺得科學研究似乎是一個神聖的職業。可是自己開始學習做研究了,發現和想象的完全不同。學校要求我們畢業前發表文章,同學整天討論的都是如何跟著導師做課題、發篇好文章,以後找個好工作,我也承認必須得麵對這樣的生存壓力。”
老師:“那如果沒有這些壓力呢?”丟丟:“沒有這些壓力,我也許會認真做點有意義的研究。可是……可是我有的時候也會懷疑我們做的這些研究,真的可以和自然科學的研究那樣幫助我們認識世界嗎?或者像工程製造的研究那樣改善人們的生活嗎?或是像蘋果(Apple)公司研發部門的研究那樣可以創造價值?我總是懷疑那些複雜的管理學模型到底是我們想出來的,還是事實的確如此。管理者拿著這些模型到底能做什麼呢?”老師:“你提到了兩個不同的問題,讓我們一個一個來談。你前麵講的是我們每天到底為了什麼而工作的問題,如果要解決,也許需要談到一個更深的問題,就是你這一生到底為什麼而活。讓我們先從後一個比較具體的問題談起吧——管理學研究到底是做什麼的。丟丟,你進博士班已經一個學期了,你覺得呢?”丟丟:“說實話,我真的沒有好好想過,不過我看過師兄師姐們做研究。我覺得管理學研究就是畫一個模型,收一批數據,講一個故事,最後寫一篇文章。”
老師:“丟丟,我同意你說的,你看到的很多研究者是這樣寫文章的。我現在不去評判這樣做法的對錯,但是我希望等我們討論完這後麵所有的問題後,你可以形成自己對於什麼是研究的獨立看法。希望當你博士畢業以後,你能夠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也有能力去探索人類未知領域中至少一小塊範圍的知識。我相信你的。”
1.1管理學研究背後的世界觀和方法論這本書的讀者大概都是有誌於從事管理學研究的學生或青年學者,你們有和丟丟一樣的困惑嗎?做研究的時候,你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嗎?你對自己正在做的研究工作有信心嗎?或者是否你也問過以下這些問題呢:①企業的目標是賺錢。能賺錢的就是好企業。絕大部分的所謂管理研究都不能直接幫助企業賺錢,那幹嘛要造管理研究?②為什麼要做研究?管理是經驗的累積。我們為什麼不多訪問不同的企業,總結他們的經驗,作為經理們的參考?西方其實也有《追求卓越》這一類型的書,對企業管理也造成很大的影響。我們幹嘛要做這些沒人看得懂的所謂學術研究?③為什麼要做量化的研究?講出一套能夠幫助企業主管,把企業管得井井有條的理論,不是更有意思嗎?④當我們中國強大起來,西方要主動來跟我們做生意時,老外就會反過來學我們中國的管理!因此,目前重要的是搞好經濟發展,不是做什麼管理研究。中國人有中國人對企業管理的理解和研究,幹嘛要學老外,用他們的方法來研究呢?⑤為什麼做研究要講理論?反正我們有興趣的往往是變量之間的關係,以及有沒有中介變量、有沒有調節變量等,幹嘛理它有沒有理論?⑥為什麼要有管理的理論?反正我們大部分的所謂理論都是從心理學、社會學、經濟學等借過來的,為什麼管理就不可以成為一個純應用的學科?⑦為什麼研究之前要提假設?難道不可以先收集數據,然後從數據裏找出真理嗎?⑧為什麼要相信所謂量化研究的結果。大部分研究都隻是研究一個變量與另外一兩個變量的關係。為什麼西方所謂的研究通通都是這麼膚淺簡單?影響這些變量關係的因素有千千萬萬,我們哪裏控製得了。既然控製不了,結果可能由千千萬萬的原因造成,那做量化的分析幹什麼?⑨我們知道很多應答者填問卷都是亂填的。你以為那些所謂量化研究的結果真的可信嗎?⑩我們知道很多研究的結果都是研究人員把數據修剪一下,把問卷中一些表現不好的題目刪掉,嚐試用不同的分析工具,以求得到統計上顯著的結果。你真是天真到相信這些所謂一流雜誌的研究結果嗎?這些問題和質疑使得學習做研究的我們越來越沒有底氣,於是幹脆把做研究作為獲得學曆、討生活的一個工具,放棄了起初的那一點點對於科學的理想。因此,在討論研究方法中的各種具體問題之前,我們把最重要的一個內容放在第1章,我們想首先就一個基本的問題進行一些討論——“我們到底在做什麼?”也希望借著這個討論,大家能重拾一點信心。這是一本講科學化的管理研究的書。那到底什麼是“科學”呢?到現在為止,我們都沒有一個科學的絕對定義。可有趣的是,雖然我們沒有絕對的定義,但是有一些學科我們一般都會自然地把它們歸到科學的範疇裏,如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等。另外一些我們也明顯知道它們不是科學,如文學、哲學、美學、曆史學等。中間也有一些學科是比較含糊的,如心理學、社會學、考古學、地理學等。那人們到底在用什麼標準區分這些學科是否是科學呢?所謂科學,究竟在做什麼事情呢?事實上,關於科學的討論曾有著漫長的曆史,形成了眾多的哲學流派,如果真的要追溯,幾本書都講不完。我們在這裏隻選擇性地介紹一些與現代管理科學發展最相關的一些哲學流派供大家參考。
1.1.1影響科學研究發展的幾個主要的哲學流派
事實上,研究方法中的每一個哲學流派都可以看作是本體論(ontology)、認識論(epistemology)和方法論(methodology)中的部分觀點的討論或組合。其中,“本體論”就是關於“世界是什麼”的討論或假設,“認識論”是關於“人能否認識世界”的討論或假設,而“方法論”討論“人如何認識世界”的方法。我們在討論下麵不同的流派時也可以看看它們在這三方麵有什麼不同。我們會按時間順序介紹科學哲學的幾個主要流派。1)方法論的自然主義世間萬物,包羅萬象,科學研究的對象是否有一個特定的範圍呢?方法論自然主義的主要觀點就是界定了科學工作的前提和範圍,提出了科學研究的對象是有邊界的,它隻能夠用來研究可以觀察的自然存在,不能夠用來研究超自然的存在,並且也不依賴任何形而上學的終極真理。例如,上帝是否存在的問題。雖然科學研究的結果和它所發現的自然規律,確實能為形而上學的知識提供一些啟發,如美國人類基因組研究項目組長在帶領團隊完成人類基因組圖譜後相信了上帝的存在。但科學研究本身關注的範圍無法包括形而上學,而隻能是關於可觀察的自然現象。因此,一方麵研究者應該明白終極真理是不能通過科學研究來探知和證明的,也不屬於科學討論的範疇。另一方麵,我們雖然明白有其他超自然存在的可能性,在探索自然時隻能暫且把自然視為存在的全部來進行研究。2)邏輯實證主義最早提出邏輯實證論(logicalpositivism)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期(1907年左右)。一群學者常常在維也納聚會討論,他們被稱為維也納圈子(Viennacircle)。他們相信隻有“邏輯”和“實證”兩類知識是形而下的知識,其他的都是形而上學的範疇。形而下的知識是我們可以討論探求真實性的知識;形而上的東西沒有關於對事實真相的探求可言。形而上的學科,如美學、倫理學、文學等都隻是用來表達個人的感情,用以引起別人的反應的。一個杯子是否“漂亮”是個人的主觀感受和喜愛,不存在一個客觀的事實,因此就不可以用邏輯或對與錯來判斷。那什麼是“邏輯”呢?邏輯在這裏就是指能夠用數理邏輯和形式邏輯推導出來的結論,如能夠用數學推導出來的知識就是一個邏輯。比如1+1=2,那麼2+1就等於3。那什麼是“實證”呢?就是可以客觀地觀察、測量、驗證的知識。例如,在實驗室裏麵可以重複觀察研究的現象。因此,很粗略地來說,“邏輯”和“實證”加起來就是用數學(或邏輯)推導出來的結果,或者是用客觀的觀察可以驗證的知識。雖然邏輯實證論在哲學上早已經被差不多淘汰了,但是它仍在深深地影響我們今天的所謂科學方法。3)結構主義結構主義者對世界的假設又有所不同,他們認為存在一個客觀世界,但是由感官經驗所認識到的世界並不是真實的世界。因此,科學家們隻有通過臨床實驗和結構化的方法才能描述出表麵現象背後的深層結構,而這個深層結構才是真正的知識。結構主義的思想曾被廣泛用在對語言、文化、心理學與社會學的研究中。結構主義的方法有兩個基本特征。首先是對整體性的強調。結構主義認為,在分析一個事物時,整體比部分更加重要。因為任何事物都是一個複雜的統一整體,其中任何一個組成部分的性質都不可能孤立地被理解,而隻能放在一個整體的關係網絡中,把它與其他部分聯係起來才能被理解。早期結構主義最有代表性的人物是語言學家索緒爾,他的講義經由學生整理在1916年出版,命名為《普遍語言學課程》。
結構主義堅持隻有通過存在於部分之間的關係才能適當地解釋整體和部分。因此,他們力圖研究各個要素之間關係的複雜網絡,而不是研究一個整體的各個要素。結構主義方法的另一個基本特征是對共時性的強調。強調共時性的研究方法,也是索緒爾對語言學研究的一個有意義的貢獻。索緒爾指出:“共時現象“和”曆時現象”是不一樣的:一個是同時要素間的關係,一個是一個要素在時間上代替另一個要素的過程。索緒爾認為,既然語言是一個符號係統,係統內部各要素之間的關係是相互聯係、同時並存的,因此作為符號係統的語言是共時性的。於是索緒爾提出一種與共時性的語言係統相適應的共時性研究方法,即對係統內同時存在的各成分之間的關係,特別是它們同整個係統的關係進行研究的方法。構造主義在自然科學研究中應用的一個例子是結構主義心理學派。這個學派是心理學史上最早應用實驗方法係統研究心理問題的。在他們的示範和倡導下,當時西方心理學實驗研究得到了迅速傳播和發展。他們提倡用純粹的經驗論找到人的心理現象背後生成的結構,對於心理現象,隻討論它實際存在的規律,而不去討論它實際的意義和作用。4)後實證主義後實證主義的思想基本上奠定了現代科學的基礎。它是在對過去的思想進行反思後發展起來的,推進了這種思想形成的是科學哲學史上一位重要的人物,卡爾·波普爾(KarlR.Popper,1902—1994)。在20世紀之前,牛頓定律因為得到了千萬次檢驗的支持而被當時的人奉為真理。大家都以為物理學中的終極規律已經被發現了。但在1916年,愛因斯坦(AlbertEinstein,1879—1955)修正了自己提出的廣義相對論,對星光行經太陽時所發生的偏轉做出了和牛頓萬有引力說完全不同的解釋。稍後,英國天文學家愛丁頓的觀測結果也支持了愛因斯坦提出的理論。歐洲的科學界一石激起千層浪。而愛思考的波普爾那時也在心中產生了很大的疑問:牛頓定律已經經過了那麼多次的檢驗,為什麼因為一次失敗就產生動搖了呢?當時愛因斯坦的理論雖然得到了支持,但他對自己的理論始終持著批判的態度,試圖找出理論的局限,並且公開宣稱,隻要未來相應的實際觀測結果不符合,就可以否決掉廣義相對論。愛因斯坦謙虛的態度給波普爾帶來了很大的衝擊,讓他開始思考究竟什麼才是科學的精神。波普爾把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論(psychoanalysis)與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作比較,發現它們最大的區別是精神分析理論能夠解釋一切現象,而且無法提出任何事實或理由對其進行反駁。心理分析是試圖用人的過去經驗來解釋人的現在行為的一門學問,在心理谘詢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心理治療師會讓分析對象在催眠狀態中,講出自己行為的動機和背後的曆史原因。波普爾覺得這樣的方法不是一個科學的方法。因為受治療的病人的行為已經出現了,但是真實的原因,是否就是在催眠狀態下發現的原因卻無從考證。波普爾批評用心理分析所找出來的行為的原因,是不可以證明是“真實”的,但是同時也不可以證明是“假”的。用波普爾的詞彙,用心理分析這個方法得出來的解釋理論是不可以“證偽”的(falsify,證偽就是證明它是假的)。因此,波普爾認為心理分析不是一門科學的學問。經過很長時間的思考,波普爾在1932年寫下了《科學發現的邏輯》一書,探討了科學與非科學的分界標準,以及科學方法的問題。他認為科學研究應該是針對特定問題提出假設和猜想,再根據事實對假設進行檢驗,並在檢驗的過程中不斷推翻或修改原有的假設和猜想。他認為單單依靠歸納法總結規律不是真正的科學,區分“科學”與“非科學”的一個重要標準是,理論是否具有“可證偽性(falsifiability)”,不存在被證偽可能性的理論,就不是科學的理論。這個標準也被現代的學科廣泛用作判斷科學理論的標準。5)實用主義實用主義是產生於19世紀70年代的現代哲學派別,在20世紀的美國成為一種主流思潮。對各個領域的研究都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實用主義對世界的假設是不可知論,即不相信在現象背後有恒定不變的客觀規律,或者即使有,也不是人類的研究可以去發現的。基於這樣的假設,研究在做什麼事情呢?他們認為研究也不是完全沒有用處的,研究可以創造知識,而知識可以控製現實和改變現實。因此,研究的主要目的就變成了創造最能夠帶來好的結果的解釋。它強調研究過程的原則和推理是次要的,而研究成果的實際效果、人們的實際經驗才重要。那麼,真理是什麼呢?就是“起作用的東西”。
1.1.2判斷科學的標準——可證偽性
我們上麵介紹了幾個不同的科學哲學流派,而這些也隻是眾多流派中的幾個。大家可以看到,研究者看待世界的方式的不同會在多麼大程度上影響他們去研究世界的方法。在現代科學中,很多學科都基本上采用了後實證主義中波普爾的觀點作為判斷科學與否的依據。而我們這本書裏所介紹的研究方法也是基於後實證主義的觀點,因此,我們在討論中把後實證主義作為重點。關於可證偽性,有幾點需要我們注意。第一,波普爾要求的隻是“可證偽性(falsifiability)”,不是已經證明為真實的。一個理論隻要它有可以被證明為不真實的可能性,它就是一個科學的理論。因此,科學的理論有真的,也有假的。有證據強的科學理論,也有證據弱的科學理論。例如,德國的解剖學家加爾(FranzJosephGall,1758—1828)於1796年提出了顱相學(phrenology)的理論。該理論說人的頭顱的形狀與人的心理和特質有固定的關係。結果數據分析發現兩者的相關很低。這理論通不過客觀驗證的標準。但是根據波普爾的證偽說,它不失為一個(沒有充分證據的)科學理論。相對來講,心理分析理論得出來的解釋隻是個人在有意識或是潛意識中的歸因(attribution)而已,根本不可以驗證是否真實。因此,波普爾說心理分析是偽科學。因此,讀者需要了解用“可證偽性”來作為一個原則,隻是為了劃清科學的範圍,與該理論是否真實無關。不是所有科學的理論都是對的,也不是所有非科學的理論都是錯的。第二,波普爾的“證偽性”原則常常被批評為破而不立。因為大部分的科學理論都不像數學一樣,有一個絕對的證明。例如,當牛頓(IssacNewton,1643—1727)提出他的物體運動原理時,很多實驗都支持牛頓的理論,以至於我們會以為這三個定律是放置四海皆準的。但是愛因斯坦提出相對論後,我們才知道當物體運動近於光速時,牛頓力學是不適用的。當我們以為相對論就是真理的時候,由德國物理學家普朗克(MaxPlanck,1858—1947)等所引發的量子力學卻告訴我們相對論隻適用於質量比較大的物體,對於基本粒子的運動,用相對論來解釋是不適合的。這個物理學理論的發展過程很好地表現了波普爾證偽原則的基本觀點,就是科學隻可以說“到目前為止”我們手上的證據對什麼理論最為支持。這些理論仍然一直在等待別人來推翻。隻是在它們還沒有被別人推翻之前,我們姑且把它們視為對的理論來使用而已。第三,波普爾的觀點也可以用在我們今天的管理研究。如果我們在研究中提出來的一個理論或是解釋完全不可能被證明是錯的話,它就不是科學的管理理論。舉一個例子來說明,如你現在要提出一個稱為“人本管理”的理論。我聽了以後,第一個反應就是問什麼叫人本管理?你就解釋說,當一個企業的經理看見一個員工表現不好,他因為了解這個員工各方麵的困難,就算他表現多麼不好,也不會隨便開除這個員工。這樣的主管就稱為以人為本的主管了。我聽了以後就馬上問,那是不是所有以人為本的經理都不會辭退下屬?你的反應是,那倒不然。有時候,員工根本不適合這份工作,所以根本就沒有能力把它做好,這樣就會把員工辭退,讓他找一份更適合他的工作。這也是以人為本的表現。這個例子表明,起碼以辭退員工作為標準,所謂的“人本管理”根本就不可以驗證。從這個角度來看,這就不是一個科學的管理理論了。這就好像是一個人說打雷是因為有一個“雷公”在天上,不過雷公是看不見、摸不到、聽不見的。我們根本不能驗證“打雷是因為雷公”這個理論。根據波普爾的“可證偽性”原則,這就不是科學的理論。1.1.3科學研究中的思維模式變化——理論範式的轉移波普爾對科學的定義是出於他對這個世界的一個特有假設,就是這個世界存在很多掌管它運作的規律。這些規律是不變的。一個科學工作者的工作,就是利用“證偽”這個工具,去找出這些不變的規律。但是與波普爾差不多同時期的美國物理學和哲學家庫恩(ThomasKuhn,1922—1996),卻對科學有全然不同的理解。相對於“可證偽性”,庫恩提出了“理論範式”這個概念。庫恩反思了可證偽性和實證論的方法,覺得這兩者其實都不可以真實地描述科學發展的過程。庫恩舉了一個例子來說明波普爾的證偽不是“真正”的科學發展的曆史。其中一個最好的例子就是“日心說”與“地心說”的爭論。波蘭的天文學家哥白尼(NicolausCopernicus,1473—1543)在1543年提出日心說。這個學說同時配合開普勒(JohannesKepler,1571—1630)的行星運行定律時,當時得到大部分的天文觀測數據的支持。自然,就算我們使用托勒密(Ptolemy,90—168)的地心說,也可以很大程度符合天文觀測的數據。但是,當兩個理論都可以解釋同一個現象時,科學的態度是選取比較簡單的(parsimonious),也就是假設比較少的那個理論。因此,在客觀的觀測數據支持日心說這個比較簡單的模型時,我們應該暫時接受這個理論模型。當我們發現這個模型不符合數據時,我們就應該放棄這個模型,另外選一個比較有解釋能力的理論了。但是庫恩點出,這樣問題就出現了,因為當1821年天文學家布瓦(AlexisBouvard)觀察天王星的軌道時,發現不可以用哥白尼的日心說和開普勒的行星運行定律,完全地估計天王星的軌道。也就是說,觀測的數據不支持哥白尼的日心說。如果根據波普爾的證偽性原則,科學家應該放棄這個不符合數據觀測的理論。但是,天文學家亞當斯(JohnCouchAdams)不但沒有放棄日心說,反而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如果存在一顆我們未發現的太陽係行星,似乎就能夠解釋觀測的數據了。他根據牛頓的力學和開普勒的定律計算,預期有一顆“尚未被發現”的新行星。結果證明他是對的。柏林天文台的天文學家很快在亞當斯預言的位置附近找到了一顆8等星,也就是海王星。這個曆史事實告訴我們,縱然天文學家的理論是對的,仍會存在數據不符合理論的情況,真正的原因是因為那時候我們不知道還有一顆行星(即海王星)。這個例子反映了一個科學發展的大問題,就是觀察與理論不符,不一定要放棄理論。這與波普爾的觀點產生了一個很大的矛盾。到底什麼時候要基於與觀察不符合而放棄理論,什麼時候卻需要堅持呢?庫恩的結論是大多數的情形都是後者,而不是前者。庫恩把科學的曆史描述為一個“周期性的範式轉移(periodicparadigmshift)”,而不是一個連續的進步改變的過程。“範式(paradigm)”可理解為一個特定的思考模式。我們也可以把範式看成是一個領域在特定時間的通用信念和普遍習慣。舉些例子,如進化論是現代生物學的一個基本範式;相對論是現代宇宙學的一個通用範式;後現代主義是當代哲學的流行範式,等等。庫恩反思科學的發展過程,他發現科學的知識不是連續的增加和改變的。不同時期的科學發展有它一定的通用或流行的範式。當科學家遇到與現在通用的範式有衝突的其他範式時,他們第一個反應不是根據波普爾的證偽性原則,完全依賴客觀的數據和觀察來決定是否應該放棄現存的範式。相反,他們會對現存範式有一個類似“信仰”的依賴,因而放棄那些不利於現存範式的觀察。這樣對現存範式的信仰式的依附會一直維持下去,直到客觀的證據和觀察越來越多,以致科學家不得不轉移到新的範式。到這個時候,新的範式就取代了舊的範式,成為了現存的流行範式。這個過程就稱為“範式轉移(paradigmshi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