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首……她將披著的頭發向後一抖,人們這才看清了臉孔:石灰一樣白的圓臉,漆黑的濃眉,烏黑的嘴唇……”這是魯迅在《女吊》中描寫的吊死鬼的形象,與前麵三個黑色人不同的是,她在除了黑色之外又多了一種主色——紅色。黑色是陰鬱,壓抑,沉悶的,然而紅色卻平添了一份蓬勃的熱烈。魯迅在臨死之前,用了這樣的濃彩重墨,為我們刻畫了一個“帶複仇性的,更美,更強的鬼魂”。她是“黑色人”性格的最後延展。 魯迅在《死》這篇文章裏曾經說過:“記得在發熱時,又曾經想到歐洲人臨死時,往往有一種儀式,是請求別人寬恕,自己也寬恕了別人。我的怨敵可謂多矣,倘有新式的人問起來,怎麼回答呢?我想了一想,決定的是:讓他們怨恨去,我一個都不寬恕。”想來魯迅讚美女吊,正是讚美這種不寬恕的心裏,到死,他仍想著化為厲鬼,向生前的“怨敵”複仇。而這些“怨敵”,包括“過客”想要反抗的黑暗傳統,包括宴之敖者拚死要殺掉的統治者,也可能包括魏連殳周圍的那些見風使舵的庸人們。 世人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而先生,偏偏在臨死之時,說出了最為毒辣的話。女吊的形象,在黑色中加了紅色,奪目的色彩,卻仍然給人壓力與陰冷。厲鬼會在死後複仇,魯迅一生都在同這種鬼氣抗爭,然而在臨終時,卻鬼氣最盛。 有學者認為,中國文化的原型是在《山海經》中表現出來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精神,如女媧、誇父、精衛、刑天等等,他們不計得失,不圖功名,隻知開天辟地、造福人類,他們是一些無私的、孤獨的、建設性的英雄。魯迅的文章裏,從不計前途的過客,到無懼死亡的宴之敖者,再到對黑暗抗爭的魏連殳,他們也是一種另類的英雄,他們的跋涉和複仇都不是為了自己,可以說,他們和《山海經》中的英雄一樣,都是無私而又具有建設性的,隻是這種英雄之氣,在魯迅的文章中最終被自己心中的“鬼氣”消解,過客再怎麼努力向前,始終是向著“墳”進發,被宴之敖者解救的群眾卻怨恨著他,魏連殳在曆經了人世滄桑後,也最終走向“反英雄”。可以說,在魯迅的內心,是有著古老的文化原型的,它是中國文化健康、質樸、本真的表現,隻是在魯迅生活的年代這種本真的文化已經被改變,自私、殘忍、虛偽等等是魯迅所麵對的周遭世界,而他自己也是從這種被改變的文化內走出來的,也難免“吃人”。想到文化已經被改變至此,想到自己也曾被其吞噬,難免會產生出以上所說的鬼氣。 魯迅曾經說過:“我總要上下四方尋求,得到一種最黑,最黑,最黑的咒文,來詛咒一切反對白話,妨害白話者。”(《朝花夕拾.二十四孝圖》)仿佛是以火攻火一樣,先生選擇了用黑色來抵禦黑色,不是因為黑色是最好的藥方,而是因為他實在找不出光明來照亮黑夜。他曾對這世界有著很深的愛,企圖用這愛來拯救眾人,然而正是這愛也讓他看到了這世間最為醜惡的勾當,由愛生恨,在這大愛與大恨之間,形成了先生被痛苦和苦難扭曲的靈魂。 魯迅的一生是充滿了矛盾與掙紮的一生,他無法抑製那從內心深處不斷冒出來的“鬼氣”,用盡一生都在和這種鬼氣抗爭,但是到死,都未曾將其驅逐。有人說,如果魯迅不曾掙紮,認這樣的“鬼氣”蔓延,那麼他有可能成為中國的卡夫卡或艾略特。但是,在當時中國複雜的各類矛盾交替下,一麵作為一個異質者和外部環境進行鬥爭,一麵和自身不斷產生的絕望感鬥爭,這似乎成為那個時代絕大多數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的一個象征。 參考文獻: [1]《魯迅全集.卷十.兩地書》.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2]《魯迅全集.卷二.故事新編》.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3]《魯迅傳》. M.王曉明.人民文學出版社 [4]《反抗絕望》序言.汪暉.J.中國文化第27期 [5]原型文化與偽型文化.劉再複.J.讀書.2009.12 (本文選自:青年文學家 2015年02期)
正文 從“黑色人”形象看魯迅內心的“鬼氣(2 /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