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醒(2 / 2)

八皇子身子巨震,慢慢站起來。早有小內侍等著一溜煙送他回去。

寅時皇帝下旨貶蓮貴妃為從四品貴儀,賜子虛殿。

闔宮震動。蕊珠宮從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似乎隻用了一瞬,便已萬劫不複。不消說蓮貴儀從正一品貴妃貶至從四品貴儀,遣送冷宮,更是她已經惹怒天顏,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太子還是不喜歡說話。時光如流水,轉眼一年。個頭也已抽高了些,但仍是被皇帝時時抱著。

春天桃花開的時候,今上抱了太子賞花。

燦若雲霞的桃花緋紅秀致,多為三輪花瓣,花絲粉紅。也有些極為出彩的開在枝頭,重瓣飽滿,豔紅如血。

太子默然無語。

今上心裏微微一痛,俊逸至極的臉孔略略現出一點苦楚,薄唇緊抿,下唇居然陷出一排森森的牙印。

他們的孩子,大概隻能這樣默默的,無知無覺的過一輩子吧。

傻子。

牙印更深了些,沁了殷紅的血。

也好,就這樣,他們的孩子,也不要在泥潭裏滾過,就這樣幹幹淨淨的過一輩子,什麼都不要想,什麼都不用煩擾。

皇帝覺得臉上一涼,孩子的手指撫過他的唇。

他從未開口過,除了四歲時的一場大夢,此時說話沙啞艱澀無比:“父皇,你會陪延兒一輩子嗎?”

不知過了多久,皇帝點點頭。

“延兒,父皇一輩子陪著你。”

孩子定定的看著他,微微一笑。

皇室的孩子稚齡從學,從太學裏挑選出德高望重的大儒教導,或是以文成閣大學士悉心點播。太子五歲尚未入學,一直養在深宮中,不免引人詬病。朝中以鄒彌意為首的一幹諫臣多次上書奏請延請太子太傅,今上麵上淡淡的,“朕會親自教導太子。”

鄒彌意道:“皇上,此事萬萬不可。太子年幼,需有人在旁日日提點教育,皇上日理萬機,怕是無法兩全。況且,也不符合祖製規矩。”

“規矩都是人定的。”今上冷冷的望著這一幹自詡為忠臣的老者,“河南大旱,西嶺地震,眾位愛卿不計議國計民生,倒是極有閑心管朕的家務事。”

“這……”

鄒彌意還想再說,元相藏在袖中的一雙手幾不可見的擺了擺,隻好退下。

今上下了早朝,太子剛醒,正由宮女伺候著洗漱。他仍是呆呆的樣子,見麵前多了雙黑底龍紋的玄靴,便抬了眼。今上見那雙極是漂亮的紫眸流光溢彩,像極了那個人,不由一陣恍惚。

他抱起孩子,宮人呈上早膳,鮮滑的果粥,粗看與普通的白粥並無不同,但隻是輕輕一撥,底下的果肉一一浮現。紅的是南陽紅李,白的是嶺南荔枝,更有苗縣赤豆,閎都桂圓等十八種極品材料。便是皇室之人想吃都要花上極大的功夫。米是江南貢米,滑而不稠,黏而不膩,要經過十餘次的舂濾,十斤米到最後不足半兩。便是最容易煮爛的荔枝,也是沸水稍稍燙煮,再撈出用冰水冷卻,如此五六次,荔枝才能不硬不軟,恰到好處,鮮美可口。

太子吃的極少,今上往往要耗費極大的耐心哄他吃飯。兩人相處之時多是靜默,承乾宮又有哪個宮人敢發出聲音,因此偌大的宮室,多是安靜。

此時內侍秉道:“皇上,元相大人求見。”

今上略一沉吟,仍把孩子抱在懷裏,“宣。”

元相年過半百,兩鬢斑白,歲月雖然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亦沉澱成飽經風霜的睿智。撇去他桃李滿天下不談,這個忠誠的老人曆經兩朝,更是今上的顧命大臣,身份極尊。

今上免了元相見禮,賜座後才輕聲對太子道:“延兒,這是你母後的父親,你要叫姥爺。”

太子仍是像舊時那樣,對外界漠不關心。

前來規勸的老臣目光裏卻泛出極大的暖意。甚至有隱隱的淚光,“阿暖的孩子,阿暖的孩子已經那麼大了。”

殿裏安安靜靜的,對坐的兩人已經陷入回憶。太子靠在今上略為消瘦的懷裏,呼吸細微。

良久,元相輕輕地歎了口氣,“皇上,對太子殿下太過榮寵未免是件好事。殿下年幼,不能自保,若是成為眾矢之的……”

今上吩咐宮人抱了睡著的太子回去,“朕知道。延兒是朕和皇後唯一的血脈,皇後已經不在了,朕一定要護得延兒周全一生順遂。”

“老臣先替小女謝皇上隆恩。”

老人動了動嘴唇,始終沒有再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