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斯韋吃了一驚,心怦怦跳個不停,他還從未當著這麼多人講過話呢!他慢慢站起身,整理一下思路,準備回答問題。但是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第一次的緣故,他結結巴巴半天也說不出話來。“查理一世……最……最……大的功績……”話音未落,整個教室一片嘩然,仿佛沸騰一般。這把麥克斯韋搞得莫名其妙,傻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皮埃爾首先蹦跳起來,怪聲怪氣學著麥克斯韋的腔調:“查理一世……”還有的笑得前仰後合,直不起腰來。麥克斯韋感到大家是在笑他說話,笑他結巴,笑他濃重的鄉土味!
在眾目睽睽之下出這樣的醜,他感到無地自容、自形慚愧,為什麼隻有我與眾不同!他們為什麼不能容忍我一丁點兒的失誤與不足?!憤憤不平的麥克斯韋暗地裏捏緊了拳頭!而此時,那位端莊典雅、聖母一般的女老師竟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這更加刺痛了麥克斯韋的自尊心。“鄉巴佬”、“土氣鬼”、“怪腔調”這一串形容詞逐個在麥克斯韋的腦子裏閃現出來。就因為自己是鄉村裏長大的孩子就應該受到如此不公的待遇?自己的腔調究竟妨礙著他們什麼了?竟然招致如此瘋狂的嘲弄?使得麥克斯韋走進這所學校所說的第一句話就遭此不公的待遇?他真的想不通,漲紅的臉燒得滾燙,撅起的小嘴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眼淚在眼圈直轉悠,轉了幾圈,他極力忍住,還是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女教師示意他坐下,不必回答了。講課繼續著。
麥克斯韋如坐針氈,他盼望著早點下課,馬上結束這惱人的場麵,他再也無心思聽課了。這時一張小紙條悄悄地遞到他的桌上。他定了定神,仔細一瞧,上書:“麥克斯韋,朋友,別氣餒,烏雲過後天總要晴的,別在意,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落款是:L·坎貝爾。
L·坎貝爾,他是誰?不認識。他為什麼關注我?麥克斯韋巡視一遍,看到中間左邊一位長著白皙、潔淨麵孔的孩子正朝他笑呢!他做了一個可愛的手勢,將手放在唇邊,做出一個“噓——”聲的動作。麥克斯韋感激地點點頭。
中午時分,學生們有段空餘時間自由活動。有的讀小說,有的洗衣服,有的打鬧嬉耍,有的聊天扯皮,有的到戶外活動。麥克斯韋自從到學校後還沒有好好看看學校的全貌呢,他利用這段空隙,披上鬥篷獨自一人悄悄地來到校園另一側。
這裏好像是一個大花園。周圍圍著柵欄,走進園門,先是長長的走廊,兩邊是形狀各異的花壇。因是寒冬臘月,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殘草敗柳,枯樹幹枝。今日,沒有往常瑟瑟寒風,花園裏顯得十分寧靜,但也越發荒蕪淒涼。地麵上有些地方結成了薄冰。由於沒有風,麥克斯韋感覺不是很冷,但踩在冰上很滑。
他從衣袋裏掏出了陀螺,右手擰住陀螺上端,順時針一使勁,陀螺穩穩地在冰上轉動起來,陀螺尖尖的頭先是在原地轉動,然後再向其他方向緩慢移動,用勁大,陀螺轉得就快,越快越穩,它需要有個力不斷地作用它。麥克斯韋又掏出一個小鞭子,不停地抽打著、抽打著,讓陀螺使勁轉呀轉……
麥克斯韋想起第一回玩陀螺的情形。那是他在莊園裏和小朋友玩,他認為小夥伴的陀螺太神奇了。他鬧著爸爸也給他刻一個。他開始玩的時候怎麼也玩不好,陀螺轉幾下就歪歪斜斜地倒下了。於是他爸爸又給他扭了一個小牛皮鞭抽打它。真靈!省勁多了。隨著時光的流逝,上學前麥克斯韋的玩具也丟得沒剩下幾個了。唯獨這個小陀螺和另外一隻活動畫筒,他始終沒有丟棄過。高興的時候,他拿出它來越玩越興奮,越玩水平越高;孤獨的時候,他也玩它,看著它高速旋轉,思緒也隨它旋轉跳躍,不知不覺忘掉了憂愁煩惱。
麥克斯韋玩著玩著想起上午發生的一切,他感到委屈。同學們都不理解他,認為他是一個格格不入的人。城市、鄉村真的有那麼大的差別嗎?小的時候我和農莊的小夥伴玩,爸爸媽媽從來也沒有說過我呀?這差別不能彌合嗎?到學校來都是為了接受教育,都應當享有平等的權利,同學們為什麼那麼恥笑我呢?麥克斯韋越想越惱,狠狠地抽打陀螺。心中暗暗思忖著:“要是有人再敢欺侮我,我一定以牙還牙,讓他像這個陀螺一樣!”他把憤怒都發泄在陀螺上,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陀螺卻不情願地蹦了幾蹦,歪倒了。
“玩得挺好的,幹嗎發那麼大脾氣?”麥克斯韋回頭一看,是那個在課堂上遞給他紙條的坎貝爾。他不知什麼時候悄悄地站在麥克斯韋身後,正笑眯眯地向麥克斯韋發問。
“這樣冷的天,出來就要多活動,否則就會被凍僵,你總是站在那抽打陀螺,腳不覺得冷嗎?”坎貝爾使勁地跺著腳對麥克斯韋說道。
麥克斯韋看著他凍得煞白的臉,兩隻可愛的蒜瓣牙,可以看出他不是十分強壯,但卻文靜大方。“謝謝你上課時的紙條,它使我知道至少有你是歡迎我的。”麥克斯韋伸出右手輕輕地握了握坎貝爾,由衷地說道:“這裏的老師、學生和我想象中的大相徑庭,沒有友愛和溫良。”
“他們就是這樣,不在意你有沒有修養、文化,每天關注你的扣子係好了沒有?你的筆是不是最好的?還有,比如你的口音。”
一提起口音麥克斯韋勃然大怒,憤憤說道:“我長到10歲,我的父母、親戚、朋友乃至仆人沒有一個人笑話過我,沒有一個人挑剔過我,難道我說的話他們聽不懂?”
“哪裏會有什麼聽不懂的,隻是不習慣罷了,班級裏橫行霸道的還不是以皮埃爾為首的那幾個人嗎!他們惹是生非,其他人也不製止,反而跟著瞎起哄,助紂為虐。”
“你也討厭皮埃爾?”
“當然,剛入學的時候,他看我的門牙比較大,就喊我兔瓣牙。我想還擊,就伸胳膊挽袖子,誰知這樣一來他非要和我比試一番。他一伸胳膊我就後悔了,我的胳膊比他細多了,他用力一摔,我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屁股疼了好些天呢!同學們都跟在他身後狗仗人勢地起哄,沒人理我,我恨透皮埃爾了。他還動輒要我的文具,撕我的本子,如果不依他,又要以拳頭相威脅。”坎貝爾無可奈何地訴說著皮埃爾的種種不是。
“可惡的家夥!看我以後怎樣收拾他!”麥克斯韋暗暗發誓要報這“一箭之仇”。那架勢大有不共戴天之勢。
兩位同病相憐的小夥伴極對脾氣,發泄著對皮埃爾的不滿。共同的遭遇,共同的心態把兩個孩子的心貼得更近了。此刻上課的鈴聲響了,坎貝爾拉起麥克斯韋撒腿就跑,邊跑邊說:“糟了,上課遲到,要罰站打板子的,快跑!”
一跨進教室的門,麥克斯韋就看到史密斯夫人威嚴地站在講台上。“麥克斯韋,你剛剛入學,要養成嚴守紀律的好習慣,要準時上課……”麥克斯韋的腦袋嗡嗡直響,他仿佛又看到了家教那嚴厲的麵孔。他不知老師會如何處罰他。
“麥克斯韋,念你初犯,回到座位上站著。坎貝爾,你已經入校很久了,還不懂規矩,伸出手來!”板子重重地落在坎貝爾的手上,坎貝爾嚇得直往回縮。打了幾下,老師讓他在前邊罰站。
麥克斯韋的心情十分沉重,板子打在坎貝爾手上,落在他心上,他也看出坎貝爾壓在胸膛裏的憤怒,遲早會爆發的。
史密斯夫人的課是地理學。她吩咐班長拿來地球儀。她開始講課,麥克斯韋那節課沒有絲毫印象。他漸漸覺得站著很累,腿肚子硬邦邦的。過了一會兒,他開始用手支撐著桌麵減輕站著的疲勞。他看看坎貝爾,他平靜了許多,開始認真聽課了,這回倒成全他了,離地球儀最近,看著方便多了。後半節課是學生們自己實踐,可以到前邊觸摸地球儀,許多同學都過去看看摸摸,或按圖找找自己的國家、首都、家鄉什麼的。麥克斯韋沒有過去,一直等到下課。
麥克斯韋就像一匹原野上的小野馬,自由自在慣了,哪裏受得了學校緊張刻板程序化的一切。他覺得沒意思,缺少多姿多彩的亮色。但是又不得不努力去適應,他極力修正自己的不足,處處小心謹慎。他認為自己不是不行,而是沒有機遇,一旦時機成熟,他一定要顯示給他們瞧瞧。他堅信爸爸說過的一句話:假如是一粒飽滿的種子,在充足的陽光、雨水、空氣的作用下就一定會發芽、生長、開花、結果的。他相信爸爸送他來上學是正確的,總有一天,他會如願以償!
麥克斯韋上學已經有些天了,他漸漸習慣了學校的喧鬧和校園生活。他很少和同學們在一起學習遊戲,常常離群索居。這不單純是因為麥克斯韋性格上的原因,更重要的是麥克斯韋仿佛感到愛丁堡中學根本就不歡迎他,一個有著地方濃重的鄉土音,穿著打扮古裏古怪土裏土氣的“鄉巴佬”。他一開口說話,就有調皮鬼學著他的腔調發出怪怪的聲音,取笑他。麥克斯韋被羞得更不願輕易在同學麵前說話了。不善言表不能不說是麥克斯韋一生中的憾事,給他後來的事業帶來了巨大的不便和麻煩。28歲的麥克斯韋應聘愛丁堡大學自然哲學教授的職位,與他一起競爭的選手還有兩位,一位是他在劍橋大學的同學,一位是他在中學的同學。三個人當中究竟應該取誰,當局決定通過考試來決定。要是論學問,麥克斯韋穩拿第一,聘為教授當之無愧,但是比口才,他吃虧了。他是那種雖有滿腹經綸,卻無從敘述的人,考試結果,可想而知,麥克斯韋名列最後,連主考人對他的講課能力都表示懷疑。當時一家愛丁堡雜誌評論這件事,也很替他惋惜。
麥克斯韋越是不愛說話,越刺激了個別同學的好奇心和對麥克斯韋的神秘感。他們總是想尋釁滋事給新生一個“下馬威”。上麵提到麥克斯韋的“奇裝異服”早已引得同學們議論紛紛。他們不理解麥克斯韋的不合時宜,瞧不起這隻“醜陋的小灰鴨”。況且,無論在哪,十幾歲的孩子總有恃強淩弱、欺生霸道的調皮搗蛋者。皮埃爾當之無愧就是其中的一位。
一天清晨,麥克斯韋洗臉漱口完畢後,回到寢室準備穿好衣服,係上腰帶到班裏去讀書。可是他找遍了床上床下怎麼也找不到腰帶了。哪裏去了呢?明明是放在床上的。麥克斯韋急得鼻尖上冒出了汗珠。
“喂,你是不是在找它?”皮埃爾手持一條腰帶,在空中搖晃著,趾高氣揚地站在門口發問。
“是我的腰帶,你還給我。”麥克斯韋一眼望去便看出那正是自己的牛皮扣眼寬腰帶,是爸爸花一夜工夫才做好的。
“你的東西都很有意思,我相中這根腰帶,它歸我了。”皮埃爾厚著臉皮不知羞恥地索討起來,還那麼盛氣淩人,仿佛理所當然。
麥克斯韋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無賴,想起前天從皮埃爾身邊走過,他拉扯自己腰帶,差點將自己絆倒的事,頓生怒火,兩眼圓睜,雙拳緊握,恨不得一拳打在那深陷的眼窩裏,看他還敢不敢目中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