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來的,他也不知道臉上涼涼的水是什麼,他死死狠狠地咬著自己的手臂,有些鹹腥的液體絲絲蔓延到嘴裏,成功了嗬,他沒有哭,傷獸受傷會輕輕舔舐傷口,會嗚咽地叫,卻不會哭泣,不知絆到什麼東西,他一頭栽在地上,隻覺得靈魂疾速地抽離軀殼,他昏了過去……
“就連你,也要離我而去麼……?
為什麼,所有關心我的人……都要離我而去……
是我……做得什麼不好麼……”
還生“嗚咽”一聲,緩緩睜開雙眼,隻覺一股子暖意從骨骸深處湧汲而出,他頭腦一清,猛然驚起,身上的被子也隨之抖落,“我這是,在床上?”愣愣過後他乍地一喜,“是小姐,是小姐來照顧我了麼……?”他一把掀開被子,蹬上鞋子,下得床來,卻見外間一片漆黑,竟連半點燭火都沒有,他推開窗欞,一輪飽圓的月盤罥在天梢,柔和的月華如同潑在地上的紗,曼妙不已,“原來,已是夜裏了麼……”他知道,夜裏小姐是不會在這裏的,不由得頗有淒涼之意,微微斜身側目,卻悚然起來。借著月光,他略略發現竟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佇在身後不遠處,那身影一動不動,仿佛僵硬一般,隻死死地盯著他,眼神極為詭譎,他隻覺得周身汗毛乍起,氣氛陡然詭異,不知覺還生滿頭冷汗,他戰戰道:“誰……誰在那……”那身影仍是紋絲未動,似乎根本無意理會,還生更怵起來,“是……是……人還是……鬼……?”那影子“嘿嘿”冷笑,朝他走來,還生嚇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了,用手支住桌角,才不致癱倒,那身影終於走到了月色下,還生努力地想看清他,卻隻覺一泓深邃,那影子立身處盡是漆然,“小子,我要問你幾個事……”還生見他開口,才算放下心來,厲聲道:“要問事,何必偷偷摸摸,行徑詭譎,不露麵目,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那影子“嗬……”一笑,“你不用色厲內荏地威脅我,區區‘晚荀山莊’,我寧某還未放在眼裏……”他又“哼”了一聲,“既然你開口,我便讓你見見……”倏然房中燭火燃作起來,還生這才看清來人,眼前七八步長立著一位白衣男人,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投鞭斷江的橫嶽氣勢,四十餘歲的樣子卻極是瀟灑風度,蓄須長髯,娥冠修眉,年輕時自是一派風流倜儻。還生不由一怔,不解為何剛才居然看不清這人模樣,那人撣撣袖口,仿佛看穿他心思,淡淡冷笑一聲:“你有很多疑問,我知道……不過我要先問你幾個事,你給我好好說,說實話……”還生執禮而立,恭道:“前輩請問。”那人負過雙手,沉默半頃,道:“你不是這裏的奴仆,你也不叫‘還生’,可對?”還生大驚,沉吟答道:“我……這是……”忽而頸項銳痛,一柄銳物抵在喉口,那人陰沉道:“你,給我老實說。”“是,是……我,我是大,大前年才到這的,我……本是乞兒,蒙小姐收留才做了書童小廝……”他隻覺冷汗浸透後心衣襟,足底發軟,隻恐懼地看著男人,那人“嗯”了一聲,繼而打量他一番,“你姓‘柳’還是姓‘葉’?”還生驚懼中難以思考,戰戰栗栗道:“小的……小的沒有姓……我原來叫……小離,我爹……一直叫我小離……”想到父親臨終的遺言,回答間不由帶著幾許哭音,聽起來倍覺淒寒,那人麵露詫色,某種仿佛掠過什麼,接著他淡淡問:“你今年十六,出生便居住在荊州郊外‘鳴石穀澗’,於你父子一起,應該還有一名婦人,我說的可對……?”還生愕然望著眼前這人,“你……怎麼知道的這樣詳細……你究竟是誰?”那人聞言冷冽一笑,輕輕頷首,聲音中逼仄出幾分殺意:“這麼說,是真的……”還生隻覺脖口的銳物陡然間多了幾絲刺入的意圖,不由大懼起來,“啊”的一聲便欲放聲呼喊起來,豈料那人手腕輕顫,風聲寒意掠過,他竟喑啞起來,“你敢開口,便試試。”還生尚未接口,便有種熟識的感受襲上心頭,“糟……糟了,又要昏……”他幻虛不清間靈魂再次剝離,那人眼中詫色更濃,身形微微晃過,將還生環托在臂彎之中,稍稍度過幾分內力,“又是暈過去了,這樣,他必是修習了大哥那功法……那,他便是……姓柳了。”他微微歎口氣,淩厲的目光也漸漸柔和,直起身,將孩子放在床上,替他掩好被子,自己卻如風一般掠出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