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上酒痕詩裏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1 / 3)

大曆四年,煬帝南狩,旬月而歸,冊封荀家為“誥命江南武丞”,荀枝寒品級延為“江中下州”正四品誥命使,準其監察江南武盟,授驛馬直諫之權,荀家的名望陡然間拔至巔峰,直與封疆大吏無二,便是南海、杭州、洱海等諸多大家劍派都不敢稍表不敬。

大曆五年,兼並杭州、揚州劍派,南海劍派歸附,七月江南武盟滅東海葫蘆島,十月滅南海群盜,依律陳奏天聽,煬帝大悅,重賞荀家及江南武盟,荀家自此與秦川葉家、西城天一方、十方符膏鼎足而立。

轉過年來,六年的這場春來得太早,雖然三月初旬,皊白皚雪中便已融出斑斑青澤,酥暖的春風直熏得人兒也似醉了。

“還生,還生……”隻見大宅中一個少年匆匆忙忙奔出東院門口,口裏還應聲道:“這裏這裏,覺曉姐姐。”丫鬟望著他,心下不由感慨:“這小子,兩年,倒長得這麼快……”的確,原本那個隻是及肩的小乞兒已經不見了,這少年,幾年來的淡靜日子,倒似讓他有了新生般。“咦?姐姐,你怎麼了……”覺曉回過神來,微微有些發窘,“嗯,還生,小姐讓你過去。”少年整整衣襟袖口,“請姐姐帶路。”覺曉定定心神,攜著他一起往去荀家小姐夜鶯的“疏影院”,還生順著回廊望去,心裏不無慨歎,在荀家呆了這麼久,自己竟也漸漸淡忘了過去,隻是以還生簡單的身份侍奉在小姐身邊。想到小姐,心裏湧動的是一種絨絨絮絮的難言情思,情思……

疏影院在宅西,路並不長,“小姐,是還生到了,”覺曉剛剛踏到院中,便一聲輕笑,推開小姐的屋門,卻見小姐正癡癡望著一柄長劍發呆,“小姐,你又……”不及說完便掩嘴“唧唧”笑著,夜鶯似乎這才發現兩人,揚起明眸,羞澀還不及惱怒來得快,“死丫頭,叫個人要這麼久,幹活偷懶耍滑,改天爹要抓住你,不有你受的……”說著自己也不由笑起來,“還生他去老太太府上侍弄花草去了,我尋不到他,該怪就該怪還生。”覺曉抗聲道。夜鶯笑斥道:“就會推卸責任,去去去,找個涼快點的地兒歇著去,沒的讓我見了心煩。”兩人搡搡鬧鬧,還是還生知事,見機勸了覺曉出去。“小姐,找我有什麼事……”他不敢抬頭,那張嬌靨是他內心底的火星,隻要微微一錘擊,就會迸出巨大的火色,夜鶯回過身來,見了他的緊張模樣,也是輕巧一笑,“還生,你來這裏有多久了……?”還生答道:“兩年多些。”夜鶯聞言一歎,“嗬,時間過得好快……現在看見你,仿佛還是剛見一般……卻是過了兩年多……你的頭昏,好些了麼……?”還生見她關心自己,就感覺遽然而來的喜悅灌注出來,“好多了,多謝小姐關心……”夜鶯聞言皺皺眉頭,“你……何必這麼生分,最近總也不見你來……”還生渾身一震,腦袋裏熱烘烘的,混沌難明,“我好想見你……好想……想的茶飯不思……想的忘了自己是誰……”他不知如何接口間,卻忽而沒有了聲音,訝異著抬頭去看,卻見夜鶯已回轉過身,仔細把玩著那柄劍,神情是一種模糊的羞澀和憧憬,正不解間,小姐輕啟朱唇:“還生,你瞧這劍,如何……”語氣大非尋常,還生接過劍去,輕輕一抽,便見劍脊如水,滿目映日,隨手揮動,又是滿室漪漪影跡,動人心弦,“嗬嗬,小姐知道,我……對這些東西都是不懂得,隻是……隻是這劍又細又輕,又耀眼的緊,小姐如此喜愛,定是一把好劍了……”忽然小姐綻顏一笑,潮潮的眸中水光波瀾,口中喃喃道:“是一把好劍……是一把好劍嗬……”囁嚅間,兩頰泅染出團團鬱紅,明豔動人,幾不可方物,“是呢……這是他的劍,自然是一把好劍了,嘻……”眸光流轉,卻見那少年怔怔地盯著自己,深褐色的目光中仿佛騰滾著什麼濃鬱的因素,“還生,還生……”還生緩和過來,蒼白的臉頰上竟也積滿了血色,聞言低下頭去,“還生,你如實招來,剛才發什麼呆啊?”夜鶯身材修長,便是與眼前這個十五歲的少年,都要高出半個腦袋,於是哂笑著俯下身去,捏捏他的笑臉,“你對本小姐,也有什麼企圖麼?小家夥……”還生隻覺得周身暗香浮動,直熏得他陶然糊迷,心跳不由更是不爭氣地加速起來,在一片神識迷蒙中,他仿佛又回到那個夜晚,他發了噩夢,隻有她在這時將自己攬在懷裏,那懷抱溫暖……且柔情,好似父親的懷揣,母親的慈愛。夜鶯見他還發著愣,又是一聲淺笑:“還生,你到時候,與我一起吧……”“嗯?”還生愕然驚醒,“走?小姐要去哪裏?”小姐“咯咯”一笑,“難道女兒家還要一輩子呆在父母家裏麼,傻小子……”還生驟然抬起頭來,目光死死的,隻覺得一顆響雷殛炸在心裏,將自己的神知都炸作紮眼的血紅碎屑,他隻覺得額首忽而劇烈地抽痛起來,這痛仿佛撕裂腦髓的激烈,他枯澀地喃喃道:“難道……難道……小姐是要……出嫁了麼?”夜鶯倒似沒有注意他的異樣,隻是撲紅的小臉上盡是難掩的羞意,她摩挲著那劍,燁然的美眸中,癡迷與期許雜然相糅,“嗯……其實他……很厲害的,他……他是‘新小四劍’之首,是武當山‘言’字輩的大師兄,還生……你可知道,他便是我心裏一直仰慕的人物,我想這便是緣分……”還生隻覺得心中一蓬淩亂,竟有如父親離別,刹那時的徹骨冰冷,再次將他拉扯進冗黑色的絕望,他狠狠地抱緊眩暈的頭,緩緩又沉沉地壓出幾聲低吟:“原來……你是……喜歡那樣的人的……為什麼……為什麼……”小姐轉過身去,將那劍緊緊貼在胸口,曼聲輕吟:“諺哥,你可知道……鶯兒早就將心……許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