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2 / 2)

小姐聽的也是戚然不語,忽而直起身,便見丫鬟覺曉已經手捧食盤走了出來,回身對那楊叔道:“楊叔還請幫我一個小忙。”“請說。”小姐眼中掠過一抹怒色,“將那日幾個禽獸不如的人查出來,”楊姓巡捕皺皺眉頭,“這個雖說不太好辦,不過那幾個混賬做出這等惡事,也該當報應,我便回去查查,有消息便告知你,老爺子那邊……”小姐攏攏袖口,“我不信,在襄樊地界上,還有人能在荀家眼下做這種事,爹那邊,我去說。”言罷,又垂目看看那小乞兒,輕歎口氣,“他,我就留下做家僮吧,楊叔你看……”“那自然沒什麼問題,荀小姐,我就先回去了,你要的信,我會在三天內給你答複。”緊接著帶著其他三人離開了去,“覺曉,帶他進去吧……”言語間透出股子憐意。

為什麼,為什麼,又是無盡的蒼白,為什麼又是空無一人我孑孑一身,我究竟在哪裏……?

“啊,那個身影,是爹啊是爹。爹啊,你為什麼不回頭看我,”他追上前去,卻見爹一下子回過身,目光極其複雜,終於他闔上雙目,將自己攬入懷裏,這懷裏是那樣溫暖,這溫暖令他在無數飄浪的夜晚夜啼噎醒,猶如夢魘一般糾纏自己到天明,而他自己能做的僅僅隻是雙臂環住膝頭,以微弱的溫暖感保持自己的倔強,然後耳邊總是縈繞起那一句父親臨終前有如囑托有如祈禱的乩語“寒汀披霞,舊盟猶在,身非己有,托庇恩義。”

然後,他看到爹的眼裏,忽然就好像溢滿了憂恓,他心底忽而湧出一股難言的惡寒,仿佛有什麼十分重要的東西就要從自己生命中退出,他感到恐懼,感到從未有的張皇,感到一種骨子裏的冷意,他不由抓緊爹的衣邊,但見爹將自己放開,拂開他的手,“小離,你以後就一個人,好好活下去,爹,是不會陪你的,爹選擇的……並不是你……”他不懂,不懂什麼選擇不選擇的,他怔怔的看著爹,一步步走到江邊,曼吟著那一句“願來生,勿作負人……”然後,決絕,不帶絲毫留戀徘徊地躍身下去。他不懂,不知道發生什麼,隻覺得胸口的沉鬱已化作青煙,滲蝕進了他的皮肉髒腑,他第一次昏了過去。

“就為了那個女人,就為了那個他稱為母親的人嗎?”

“你就,舍得拋棄自己的孤子獨自在夜裏掙紮流淚,你怎麼可以,你怎麼能夠,你,怎麼會這樣選擇……”

“我恨你,我恨你們……我、恨、你、們……”

他不喜歡那個女人……他並不喜歡那個他稱為母親的女人……他不喜歡她眼神看向自己的嫉忌和譏誚,他不喜歡她對父親的那種燃作盡處的灰冷,他幾乎可以感受出來,她對自己與父親,是由心底的抵觸和漠視,絕不是一個正常母親該有的一切情緒,其實,他有些明白,因為,他的母親不是她,盡管父親一再讓他不要胡思亂想,但他知道,那個冷漠惡毒的女人,一定不會是他的母親。

在他夢境的深處,會顯現出一張臉,溫柔、美麗且母愛……忽而,溫暖,難以唔明、朦朧的溫暖,竟好像,父親的懷抱。

他睜開眼,醍色的幌巾映入眼簾之中,給他一種安心的溫熱,他掙紮動動,幾乎虛脫的身體便是一陣蹭滑質感,“這是……細棉衣服……?”他愕然舉手,卻見一身嶄新的棉衣穿在身上,仿佛還有絲絲甜的薷香,“這是哪裏?這衣服是怎麼回事?”揉揉眼角,“難道我在……那小姐家中?……可我這是,怎麼睡在這裏?”這是聽得門扉“吱呀”一響,瑣細的腳步聲夾伴著玉佩環飾的碰擊聲,撟首望去,便見荀家小姐驚喜的臉頰,“你醒了,感覺好些了嗎?”他訥訥一笑,“小姐……我這是……”言罷,便欲掀開被子下床來,那小姐伸手一擋,“你不用下床了,放心吧,這以後就是你的家……”小姐眨眨眼睛,作出一副俏皮模樣,他皺著眉頭,有些羞赧,小姐溫柔一笑,滿是溫情憐惜,“傻小子,你又發什麼癡,給我作書童很丟臉麼?”“小書童麼……?”他抬眼望望小姐,忽而又一陣失落,繼而升騰作喜悅,“這樣……就這樣安定下來,陪在她身邊,不是……很好麼……”於是,他也笑笑,露出齊整的皓齒,稚嫩的小臉上仿佛也有些癡氣了。

“你不是沒有名字嗎,嗬……我都給你想好了……”

“嗯?”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你以後就叫還生吧……”

“還生?”

他略有疑惑地看向窗外,昏黃的疲紅色,有些倦怠,他忽而撟首一笑,“好,還生……便叫還生……”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