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衛(1883—1944年),名兆銘、字季新、季恂、季辛,號精衛。廣東三水人。他是革命元勳,二十七歲冒險北上去行刺清廷攝政王,被捕,被判無期徒刑,辛亥革命後得釋。此後三十三年中,他從國民黨行政院長到汪政權偽主席兼行政院長,曆盡政海波瀾與轉換。最後以漢奸得諡。但據日本昭和十五年香港岡崎總領事所截秘件,原來蔣介石也漢奸有份!曆史譴責,未可一麵倒也!汪精衛一表人才,能說善道、能詩能文,還寫了一手灑脫的毛筆字。他的毛筆字很少見,流傳亦稀,傳世者不但是藝術品,也具史料價值。
沈尹默(1883—1971年),原名實,號君默、君墨,筆名秋明、尻默、瓠瓜,晚號秋明室主。浙江吳興人。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文科畢業,新文化運動時任北京大學教授,任《新青年》編委,做白話詩。後任燕京大學教授、中法大學教授兼孔德學校校長、河北省教育廳廳長、北平大學校長、監察委員。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任中央文史館副館長、上海中國書法篆刻研究會主任。年近九十,在“文革”迫害中自焚其手稿後死去。他的書法,雖被陳獨秀奚落太俗,其實就神韻生動而言,實為中華民國第一、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不過刻意求工,晚年反倒愈寫愈做作、退步了。
莫紀彭(1886—1972年),字宇非,又名俠仁。廣東東莞人。他十七歲時就辦了被縣太爺查禁的雜誌——《東莞旬刊》。二十三歲時加入中國同盟會。二十五歲時參與黃花崗之役,同時是第三先鋒隊隊長。生還以後,他在廣東又舉義旗響應武昌首義。革命成功,他辭官身退、不受勳賞。此後六十年,他一心向往世界大同、一心回憶黃花舊事,他寫《革命史槁》《黃花血戰》,纂修中國國民黨黨史,都魂牽夢縈在這一主題上。肉體上,他沒死在3月29日;但在精神上,卻早已隨先烈而去。六十年如一日,他是“活先烈”。
王雲(1888—1934年,生年一作1891年、卒年一作1938年),字夢白,號破齋主人,又號彡道人。江西豐城人。他早年在上海錢莊當學徒,畫花鳥學任頤,為吳俊卿(昌碩)所賞識。後到北京司法部任錄事,陳師曾(衡恪)賞識他,勸他改學揚州八怪之一李和新羅山人華岩,他的畫風,為之一洗。陳師曾並推薦他做北京藝專教授。他喜歡到動物園寫生,同時看野獸電影,因此畫動物更為出色。除畫畫外,他也作詩,但性格怪僻,好罵座,人多敬而遠之。最後窮途潦倒,以四十六歲之年死於天津。印有《王夢白畫選集》。中國畫家叫王雲的,自清朝以來共有四人,其中以王夢白最短命。
陳方(1897—1962年),字芷町,號荒齋,又號大荒齋主。江西石城人。曆任國民政府主席侍從室秘書、機要秘書、國策顧問等職。最後六十六歲死在台灣。他本是國民黨核心的秘書人物,卻是此道中較有藝術氣質者,且搞藝術仍不脫結黨習氣,如在台北,與馬壽華、鄭曼青、張穀年、劉延濤、陶芸樓、高逸鴻等合組“七友畫會”等,即屬之。他工於畫竹。著有《陳芷町書畫集》。張大千稱讚他畫竹成就為“當代第一”。又說:“氏嚐出入北海南宮,勁枝挺秀,畫竹直追夏仲昭、吳仲圭、柯九思,上窺文湖州、趙吳興。……非時彥之可望其項背者。”葉公超也稱讚他畫竹為“近百年來所僅有”,並與陳方嫡傳弟子鍾壽仁畫竹共生焉。
張大千(1899—1983年),原名正權,後改名爰,小名季,因號季爰。早年曾做和尚,法號大千、大千居士,齋名大風堂。四川內江人。徐悲鴻推崇他是元朝趙孟以後第一人,趙孟死在14世紀,五百年後張大千繼起,洵非虛語。在國畫上,張大千的確做到五百年來第一名,並且恐怕五百年後也是第一名。另一方麵,他人格分裂,大名跟他的造型、手法與海派亦有關聯。造假畫也,破壞敦煌壁畫也,偷售國寶至國外也,以藝術巴結國共兩黨巨頭也……種種敗德之行,他都尤為之。董其昌也多敗德之行,但至少不與當朝宦寺合作。但張大千呢?
王雪濤(1903—1982年),字遲園,號傲霜居士。河北成安人。他從小喜歡畫畫,十六歲入直隸高等師範附設手工圖畫科,十九歲入北京藝術專科學校,畢業後留任講師。1937年抗戰開始,他辭去教職,專事繪作。1949年以後在大陸從事藝術活動,並在1979年任北京美協副主席、1980年任北京畫院院長,直到七十九歲死去。代表作有與人合作的《梧桐小鳥》《中國頌》,自作的《和平頌》《蘆花鴛鴦》《百花齊放》等。他先學西畫,後轉國畫。畫風既有傳統花鳥技法,又有西方寫生情趣。許多地方,超邁了他的老師齊白石。
丁衍庸(1905—1977年),名衍鏞,字衍庸,以字行。廣東茂名人。早年畢業於日本東京美術學校,有過國畫西畫雙重訓練。曾任上海中華藝術大學教務長,1929年中華民國第一屆美術展覽會審查委員,上海新華藝專、重慶國立藝專、廣州市立美術學校教授,廣州市博物館館長等職。1945年抗戰勝利後,任廣東省立藝術專科學校校長。後來去香港,曆任德明書院、珠海書院、中文大學新亞書院藝術學係教授。他對八大山人的畫風甚為神往,晚年的畫風也以古樸、簡單、線條粗獷為特色。他一畫再畫的楊貴妃《出浴圖》就是顯例。(《出浴圖》曾在1977年7月16日香港《南北極》月刊封麵刊出。)另外他也做篆刻,作品典雅可觀。
李可染(1907—1989年),室名師牛堂。江蘇徐州人。小時候就從事繪畫和書法,考入國立西湖藝術院後,受林風眠等指導,成績優異。後應徐悲鴻之聘,執教北平國立藝專,並拜齊白石、黃賓虹為師。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任中央美術學院教授、中國美術家協會副主席、中國文聯委員、全國政協委員。八十二歲死去。他的畫,根本改變了中國傳統畫的技法、模式與造型。他背著畫具,離開了畫室,直接到山林中去寫生。傳統畫家一代又一代畫千山萬水,事實上隻是重複、隻是呆板,反倒失去了山水的真正特征。李可染卻重新給了山水人物新生命。——他畫出了新的山水畫。
陳淦,字南溪,號小癡。婁縣(上海鬆江)人。《耕硯齋筆記》說他工寫意花卉,尤善寫真及仕女。他是清朝一個傳統畫家,他畫《五福迎祥圖》,也是用傳統筆法畫出的,不過用壽星掛帥展示五隻蝙蝠,旁有四人,在構圖上比較多樣,有具體,也有抽象。——以五隻蝙蝠抽象象征《書經》中的“五福”,即一“壽”(長壽)、二“富”(富有)、三“康寧”(健康安寧)、四“攸好德”(具有美德)、五“考終命”(長壽後善終),就是這種技法。《書經》中宣揚“向用五福”的思想,以“五福”乃得自天的賞賜。所以這幅《五福迎祥圖》,不但是藝術品,也是一幅大師級的吉祥畫。
麥生,他是清朝一位書法家——屬於工筆作毫芒小楷的書法家。毫芒也作毫末,指極細微的東西或形狀。《韓非子·喻老》篇說:“宋人有為其君以象為楮葉者,三年而成,豐殺莖柯,毫芒繁澤,亂之楮葉之中,而不可別也。”大意是說宋人為君王在象牙上雕了一片楮樹葉子,花了三年時光,上麵不但有葉柄和小枝,葉邊上還有細小的絨毛、鋸齒狀的紋路和美麗的色澤,混雜到真的楮葉中,真假難分。——這就是毫芒藝術的淵源。雕刻以外,書法也是如此,寫蠅頭小楷的麥生,能把毛筆字寫得這樣嬌小勻稱,沒有一筆“動粗”,真不簡單。
周懋泰,字階平,安徽績溪人,據《廣印人傳補遺》,說他善刻印,有《鬆石齋印譜》。此人生平資料,傳世不多,隻知道他是清朝人。他的家鄉績溪,是安徽文化薈萃所在,胡適就是績溪人。梁啟超說胡適是“安徽諸胡之後”,其實胡適祖先並非如蔡元培所說的“家世漢學”,但績溪有文風,故多書卷氣中人物皆漏油,胡適是此中得大名者,周懋泰是此中得小名者。得小名者其實也不無本領,但多被埋沒了。周懋泰的書法就是一例。他的隸書對聯:“塵書邀我共高閣,濁酒勸人歸醉鄉。”筆力並不比鄧石如等大名家差,甚至猶有過之。但是,沒有京中大人肯定,遂成小名家而死。
《張飛破張銘》,一稱《張飛八漾山銘》。清朝葉奕苞《金石錄補》卷七說郃張飛“八山題名,在四川渠縣東七裏八山崖石上。題雲:‘漢將軍飛率精卒萬濛濛人,大破賊首張於八,立馬勒銘。’凡二十二字。評曰:‘飛善畫,工八分。郃濛此雖片羽一鱗,百世而下,猶得想見其擐甲倚馬虎氣騰上時也。’”此銘有東漢建安二十年(215年)款識,字跡是雄渾的漢隸,但它實乃古跡中罕見的珍貴偽刻。1988年7月27日《中央日報》副刊登《英雄亦有嫵媚處》一文,竟以楷書製圖將此銘刊出,看了令人發笑。——國民黨作偽成性,竟做到古人張飛頭上去了。
季康(1913年—?),字寧複、守正猶子。浙江慈溪人。童年即學畫。早歲在上海學畫,擅山水、花卉、仕女。抗戰期間,從浙江、江西、湖南、廣西到雲南,把道途所見,一路畫之。1949年來台灣,三十年下來,曾作多次個展、聯展及國外展出,以仕女畫為主。他的仕女畫的特點是敢於用色,並且比較“像個女人樣”。一般國畫家畫人物,多屬仙風道骨型或鍾馗型,一畫仕女,就不成樣子。試看張大千畫的仕女,尤其時裝裸腿者,如甲申八月《時裝仕女圖》,簡直連比例都不對。比較起來,季康正點多了——雖然仕女畫在中國畫史上並非正點。
邵宇(1919年—?),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修訂本)記:“邵宇,1919年生,遼寧人。擅國畫、連環畫。”《火熱的冬天》,畫的是“浙江煉油廠工人住宅區”,是1978年邵宇五十九歲時的作品,是他“贈鄧維楨先生”的,鄧維楨回台灣後轉贈李敖。照《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看,邵宇“擅國畫”,但用傳統國畫觀點去看他的國畫,一眼就看到他是以國畫的工具,畫出更現實、更寫實、更有畫境的“修正主義者”的國畫。大陸畫家在這一修正上是成功的,成功得簡直不止修正,而是革命。台灣畫家卻望塵莫及,差得多了。
程十發(1921年—?),名潼,齋名三釜書屋、步鯨樓、不教一日閑過齋。上海鬆江人。1939年十八歲進上海美專國畫係。1950年二十九歲正值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他在新中國擅長連環圖畫和插圖,《儒林外史》《孔乙己》《畫皮》《蔡文姬》《阿Q正傳》等書中,都有他的作品。文化大革命期間,他被指為第四號“黑畫家”。“文革”後任上海國畫院院長。在畫風上,他的人物畫有獨特造型,先勾勒,後再上水墨和彩色,將傳統技法的工筆與寫意合而為一,生動精妙之至。
黃胄(1925—1997年),原名梁黃胄。河北蠡縣人。他從小喜歡畫畫,後來刻苦進修,畫藝大進。1949年,他二十四歲,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中生涯使他更深入了生活、豐富了人生。在“文化大革命”時期,他曾被長期迫害。他的畫特色之一是“驢得很”,他善於畫毛驢,尤其是小毛驢,畫得比真毛驢更活潑可愛。著有《百驢圖》上下兩卷。書中百驢雜陳,各呈驢相,精妙無比。自來中國人畫動物,或奔鹿,或耕牛,或射虎,或牧馬,或寒雀,或啼猿,或群魚,畫驢除山水畫中“野老一騎”外,絕無黃胄式大批出現。但黃胄卻尤為之,比起郎世寧的《百駿圖》來,真是超越前進。
孫旭章,是大陸第一屆全國民俗畫大賽的得獎畫家。高信疆去大陸,看到他畫在絹本上的畫——《晨霧》,特地買下來,送給李敖。這畫並沒落款。清朝陸時化《書畫說鈴》中“書畫說二十一”指出:“書畫無款非病也。宋人無款而無印者甚多,凡院本而應製者皆無印無款。如馬、夏諸公,或於下角偶於樹石之無皴處,以小楷書名。”“書畫說二十二”又指出:“宋人書名不用印,用印不書名。見之黃山穀暨先渭南公。”至於高信疆為什麼把這幅畫送給李敖,原因玄機不泄。李敖看到,為之一笑。原來此畫中人恰似胡茵夢。高信疆是李敖、胡茵夢結婚時的證人,在勞燕分飛後十四年,他以一畫勾起往事、夢斷三生。
席德進(1923—1981年),四川南部縣人,從杭州藝專到巴黎創作,雖畫風酷似法國畢費,但也自成一家。中國有史以來,席姓畫家都在清朝出現,從席上錦、席士琦、席元驤、席文卿、席存鹹、席仲甫,到席佩蘭、席煜、席慧文、席璞、席夔,都屬之,但是20世紀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後,卻隻有席德進一人而已,並且成績空前,因為他采取了全盤西化畫法。1980年,在李敖家裏,他當場素描胡茵夢,即席送給李敖。李敖覺得席德進愛男人不愛女人,故畫女人反倒客觀。後來席德進死去、李敖離去、胡茵夢老去,空留素描一紙,永垂藝壇。
莊嚴(1899—1980年),字尚嚴,號慕陵,又號六一翁。江蘇武進人,生在北京,無異北京人。他在北京大學畢業後,即參與清室善後委員會清點故宮文物,“宣統出宮我入宮”,結果自故宮博物院古物館科長,直幹到副院長,一幹四十五年,做了一輩子的守藏吏。莊嚴與李敖父親是北大同學、莊嚴太太與李敖母親是同學、莊嚴兒子又與李敖是同學,三路世交,亦屬罕見。在李敖中學時代,莊嚴給李敖寫過許多信、一些字,其中一幅,是以宋徽宗“瘦金書”體寫南唐李後主詞。——以亡國之君的字寫亡國之君的詞,如此組合,亦屬罕見。莊嚴八十二歲死去,這一墨跡,可謂慕陵散了。許地山論書法許地山是博學的台灣人,他生於1893年,生在台南馬公廟。生後第二年就逢甲午戰爭,中國割了台灣,他的父親不願受日本人統治,帶他回到祖國。長大後,留英回來,在燕京、清華、北大、中山、港大等校任教,1941年死去。許地山有一篇生前沒刊出的殘稿,叫《中國文字的將來》,其中論毛筆字一段,頗有奇見。他說:“許多人宣說書法是中國藝術的特別部門。其實真正的書家在曆史上是可以屈指數出來的。我不承認寫字有真正的藝術價值,若說有的話,記賬、掘土、種菜等事工,也可以當做藝術看了,飲食、起居,無一不是藝術了。為什麼呢?文字的根本作用是表達意思,形象上的布置不過是書寫材料、為紙帛、刀筆、墨汁等等關係,隻要技術純熟,寫出來,教人認得它是什麼,它的目的就是達到了。凡是藝術,必至有創作性,文字自古有定形,原不能說是創作。所變的是一代所用的材料規定了一代的字體,漆筆時代,絕不能寫出隸草真書,隻能寫篆文,毫筆時代也不能寫出現代的‘美術字’。現代青年多用鋼筆鉛筆,要他們寫真楷更是不容易了。”他又說:“一般求人‘墨寶’的多是與寫字的人講交情,並不是因為他們對於文字有特別的鑒賞心。許多人隻喜歡名人字和貴人字,尤是上款有自己的名號的。字既名貴,擁有的也跟著‘名貴’起來了。寫扇麵、題書物,上者是欽佩寫字的人,下者無非是‘借重’。社交藝術乘君子自己,與字寫得好壞本來沒有什麼關係。說起來,書法是由道教徒寫龍章鳳篆發展起來的。古來有名的書法家可以說多少與道教有關係。王右軍一家,被認為是書法大師,而這一家人正是信道極篤地。六朝的道士如陶弘景、楊義、傅霄諸人都是書法家。唐朝的顏真卿、顧況等,也是道教徒,唐朝又多一層關係。宋朝朱弁的《曲洧舊聞》(卷九)說:‘唐以身,言,書,判,設科,故一時之士無不習書,猶有晉宋餘風,今間有唐人遺跡雖非知名之人,亦往往有可觀。本朝此科廢,書遂無用於世,非性自好之者不習,故工者益少,亦勢使之然也。’宋朝廢書科,朱弁因而感覺到會寫字的人少,然則從宋以後,當然會越來越少了。明清的書法家也是屈指可數的,清中葉以後,因為金石文字發現得很多,寫字的人喜歡摹臨,一變從前臨帖的風氣而為臨碑。雖然脫離了‘館閣氣’,卻還跑不出摹擬古字的圈套。不知道北朝的碑文多是漢化胡人或胡化漢人的筆法,書體和章法不甚講究,在當時還不過是平常的刻文,本沒有什麼藝術的理想;南朝人講究寫字,被認為是書法的正宗,但真配得上稱為‘藝術字’的到底也不多。書法藝術可以說是未曾到有強固基礎的地步,反而使練字的人們墮落臨摹的窠臼。”他又說:“書法本是有閑者的消遣,假如用它來替代賭博、吸煙等,我倒不反對,假如行將就木的人,輕事毋須他做,重事他做不了,用寫字來消磨他的時間,我也不反對。假如驅使一般有為的青年,費很多寶貴的時間去練字,我總覺得太冤枉,而且是一種罪惡。”這位一直在名大學中文係執教的學者,竟有上麵這些脫俗之言,真可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