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事趙慶華,有點兒沒文化,口頭禪是:“你很雞婆。”
這天中午,一群大齡女無所事事,討論起“誰是你最中意的男人”。趙慶華拖著墩布,來來回回走過收款台,“裴沛,你最喜歡哪一型?”
“林覺民。”
“誰?”
“寫《與妻書》的林覺民。”
“什麼?一起輸?”呃,噎住。沒來得及痛心疾首,就被牆角的電視牽住了心神,是林溟!以一位環保愛好者的身份在新聞裏呼籲,“請大家善待身邊的小動物,不要輕易讓它們流離失所。”多麼好聽的男中音,溫和的笑容和恬然的氣質占據了整個熒屏。
再也找不到比這更讓我驚喜的畫麵了。那一刻,我忘記了自己是收銀員小裴,一顆心化作了香格裏拉的花海,萬紫千紅,一齊綻放,每一枚花瓣都在訴說一個祈求:
世界,請你安靜10秒,聽他說話。
怎奈趙慶華不識相,“這老兄蠻喜歡上鏡的嘛!上周一、昨天,我都在電視上見過他。”
是時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我攢齊了全身的力量,發出驚天動地一聲吼:“你真的很雞婆啊!知不知道!”趙慶華被嚇了個趔趄,趕緊低頭,使勁兒拖地板,越拖越遠,直到逃出我的憤怒半徑。
一。
19歲前,我喜歡街舞、泡吧、留菠蘿頭,不肯溫馴地麵對課本以及人生。偏偏有一天,瞥見了語文課本上的《與妻書》。從此將它揉進心裏、揉進靈魂。那個矢誌要推翻一個王朝的男子,在衝擊總督衙門的前三天夜晚,向深愛的妻子訴說:“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吾與汝並肩攜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語?何情不訴?”
一紙留書,竟成永訣。後來,他就義,被葬在黃花崗,與“意映卿卿”鴛盟永隔。
就是在那年夏天,約了幾個驢友去北方的沙漠穿越。太相信年輕的能量,我沒怎麼鍛煉就一頭紮進漫漫黃沙,結果,才跋涉了四個小時就胸悶氣喘,夥伴們輪流做人工呼吸。夜色漸濃,隊長艱難發言,“不能都困死在這兒,必須保證大部隊撤退。”
我心頭冷寂。換了我,也寧可當個膽小鬼,不擔負大英雄的虛名。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我留下吧。我穿越沙漠好些次了,這類小情況不用驚慌。”昏迷前,依稀記得散去的人群中,一個留平頭、穿黃色上衣的男子朝我奔來,他的笑容有一種安靜的張力。茫茫大漠隻留下這個寡言少語的男子,卻敵得過千軍萬馬、四海潮生。
安全返京後,我追在林溟屁股後問:“你的MSN號?哈,林溟,原來我們都屬虎啊……”
媽媽盯著我的背影,眼淚汪汪,“閨女,他比你大整整一輪。”可親愛的媽媽,在大難來臨時緊緊牽住我手的人,隻得一個。
所以,我永遠、永遠,都不要放棄。
二。
北國秋來早,才18∶10,地安門那一排老屋頂已瞅不見輪廓。躡手躡腳地,我推開林溟租屋的門。狹小的30平方米,數十隻毛色各異的貓,旁若無人地踱步。把貓糧分發給小東西,拉開睡簾,他那酣睡的樣子總讓我既陶醉又驚異——即使在這樣汙濁的氣味中,他仍能甘之如飴。這幾天,為了考察北京的水質汙染情況,林溟蹬著自行車跑遍了圓明園、蓮花河和玉淵潭,他太累了。我要為他煲一鍋番茄土豆牛腩羹。
今天上班,趙慶華突然沒臉沒皮地問我:“裴沛,你有沒有男朋友?”
“有又怎樣?沒有又怎樣?”
“要沒有,那我做你男朋友如何?”
“哎呀,”我歎一口氣,“沒戲啊。我喜歡的男人,要又有錢又有文化。不僅要會打魔獸爭霸,還要懂得子曰詩雲;不僅有祖傳的平房兩間,還要有北三環內花園式公寓一座;不僅有一部電單車,還有一輛自動擋的小寶來……”
趙慶華漸漸黯淡下去的眼神,讓我覺得有些殘忍。32歲的林溟,又有哪項達標?但既然不愛,就不要留丁點的空間,耽誤人家小青年。過了好一會兒,他那黯淡下去的小眼睛又閃亮起來,“裴沛,要不這樣,你先去找,這樣的男子沒準真在等你呢。實在找不到,就回來,回到我這裏來。”
一句老土的台詞,經由趙慶華的嘴說出來,讓人突兀地感動。
我背過身去,把鋼鏰兒和鈔票扔進格子裏,也把湧上心底的溫暖鎖進收銀台。人不可貌相,趙慶華其實算得上個好青年。
三。
誌願者該不該頻繁地上鏡呢?林溟和他的夥伴爭論這個問題。一派認為,非淡泊無以明誌,非寧靜無以致遠。而林溟站在相反的立場,認為必須讓更多的公眾了解活動的意義所在。心血來潮時,林溟會自豪地向大家推薦,看,裴沛就是環保的範本,不穿皮草、不主張開空調、每天騎單車、國慶節對旅遊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