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君靠在花樹下,右手搭在曲起的膝上,微微側目似看一地粉白碎花。一身素白長衣比起初見不知好了多少倍,那心也冷了很多吧。他默默地想。
辰卜左右張望著,假裝在找他方才問話之人。源君有點想笑,但還是忍住了,“莫尋了,”辰卜聞聲轉頭,見他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沒有第二個你”。辰卜甩著腰上垂下的鳶尾長配飾,等著他下麵的話,卻再無聲響。
源君本來想說的話因著那甩動的紫藍色石墜變成了沉默。
辰卜突然一笑,更窘迫的場景都經曆過了,何必心慌。“源君,我素來頑劣。要是今日他人予我這一問,不管是小小仙娥還是帝君,我自答幸哉,大言生當領略萬物備嚐世間味,哄著他們甘願走一遭混混濁世。可你,我卻是不願騙的。”
像是對剛才的小小報複,辰卜也把話噎著不說,抬頭看著一樹繁花擠得密密麻麻,想著哪日唆使月老那老小子也倒騰一棵,那滿院的紅,她看得心煩。兩人無言,隻有花落風拂。最後是辰卜憋不住了,捧了一掌的花,轉身,“你真真得該是個高潔無纖塵的源君,就這般淡然自若,縹緲無跡,亦,”她走了好幾步之後才說,“無心無情。”
源君靠著樹的背一僵,生生忍了的悲情像那花一樣,擠得發疼,一直看著辰卜穩步走出,他才泄了力,放開了一掌因聽到最後幾個字而抓碎的花。
九天上的無根鳶尾飛進風裏,落地生葉。
“無心無情麼?可是我現在已經墮進了凡塵啊,辰卜。”眼前落花蓋上了嫩葉和源君的喃喃自語。
辰卜不知道自己以這樣的姿勢走了多久——雙手捧著稀碎的一團粉白在胸前,表情鄭重,眼神凝重,腳步沉重。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久到她都記不得那日穿的衣袍袖擺上繡的到底是什麼花了。是什麼呢?銀柳還是梔子?總之,她穿著那件隨時都會絆倒自己的長袍走上了神魔二族主脈長者隕落五萬年儀式的長階。很長很長的階梯啊,有多少級卻也記不得了。這麼多記不得了,可為什麼偏偏就記得那個在最高一階上吹著訴悲蕭的男子呢?真是大大的不孝啊。
淵下一役雖斬混沌,但神族隕落上神三十二位,魔族隕落聖尊三十六位,二族元氣大傷,致使子孫稀少。她的母親是神女,父親是魔族的唯一繼承者,所以她是最有資格代表二族的持花者。
一拜,拜眾神斬混沌;
二拜,拜眾仙護安樂;
三拜,拜眾生保四海。
那一天,她看到了父母和族人用生命換來的美好安定,她發誓有生之年定要走遍天下。
突然,辰卜手中的花被風吹走了一片。她也猛地驚醒,今日是怎麼了,走路也會出神麼?不過話說回來,五萬年了,她走遍了山河,如今該想什麼理由來推卻舅舅呢?辰卜皺眉想著,絲毫沒有注意到那花瓣飛去了何方。
那小小的碎花以極不起眼的姿態飛著,緩緩地飄向了帝君的書房,最後落在桌上成了一方純黑的絲帕。
“卻之不恭。”帝君讀著那絲帕上的白字,又氣又笑。氣的是他明明想來卻用這種推脫不掉的語氣,笑的是自己的法子有了效果,早知如此就不該放任小卜兒在外漂泊。嗬嗬,看來這宴會將熱鬧的很呐。
“然之啊,”帝君看向棋盤對麵的翩翩佳公子,“你去幫我參謀參謀,搓搓那家夥銳氣。若你奶奶問起,”,他歎了口氣,似有些為難。
公子合上折扇,手心一敲,“帝君因著操心奶奶,身體微恙,需要靜養。等奶奶的事解決,帝君也就痊愈了。”對麵帝君還在思量這話是否妥當,卻聽一聲“帝君,我贏了。”
然之揮著扇出了帝君書房,直接奔到了九天上最安靜的地方。
他覺得今日的花樹開得格外盛,連落花都比以前多了不少,腳踩上去軟綿綿的。“源君!源君!”無人應他,如往常般,他提著嗓子輕聲叫,“爺爺。”果然,落花在風中微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