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謎話拾綴(2 / 3)

魯迅在信中借此告知林語堂,當時社會黑暗,即便辦個刊物專談一些風花雪月,也不是件容易事。

魯迅的作品集有《且介亭雜文》,何謂“且介”?這就是用燈謎的構思方法而起的書名,意為“半租界”。20世紀30年代,魯迅家住上海閘北,雖非租界地,但外國人在那裏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已似半租界地。魯迅在那又小又破的亭子間寫出作品,以“且介亭雜文”命名,暗喻在這個半租界地的亭子間寫出的雜文。

魯迅作品所用筆名,有的也起自燈謎。如華圉(圉yǔ,與囹圄之圄同義),就是暗示當時的中國(華)如同監獄(囹圄)。又如“莫朕”,“莫”同“暮”,“朕”為“征兆”,此即隱“黑暗的征兆”之意,用來揭露當時反動政府的昏庸黑暗。

十二、郭沫若解析壽稱謎

被冠以文學家、曆史學家、古文字學家、社會活動家的郭沫若對燈謎也有興趣。《沫若自傳·創造十年續編》載,1925年郭沫若常到上海的“大世界”遊樂場去猜“詩謎”,他中鵠甚多。據他自己說:從那詩謎攤上,每每要贏他一兩筒“白金龍”香煙回來。

郭沫若晚年還有一件解謎趣聞。

1978年初,數學家華羅庚和郭沫若同在北京醫院住院治療。一天華去看郭,兩人聊到古人對於壽命之稱謂:七十歲為“古稀”,八九十歲為“耄耋”、百歲為“期頤”。華提到,如果未到整數,隻有七十七、八十八、九十九歲,怎麼稱呼呢?郭答:“解決這個問題要求助於數學了。有人把七十七歲稱為‘喜壽’,八十八歲稱為‘米壽’,九十九歲稱為‘白壽’。”華問:“這是為什麼?”郭沫若解釋:“原來這是三則字謎。‘喜壽’可猜七十七歲,因為七十七三個字連起來近似一個草體的喜字。‘米壽’可猜八十八歲,因為米字便是八十八三個字組成。‘白壽’可猜九十九歲,因為白字是百(字)裏缺一。”

郭老的淵博學識可謂麵麵俱到,連拆字組合、增損離合這類燈謎技法也不放過。

十三、老舍與燈謎

1935年山東大學為辭舊迎新,在大禮堂舉辦了一場別開生麵的消寒同樂會。師生共同參加,著名劇作家洪深和趙少侯、老舍等山東大學的教授們都興致勃勃地參加了晚會。被稱為“笑神”的老舍先生熱情招待師生入座,又風趣地講笑話,到各桌上劃拳勸酒,最後又登台獻藝——表演舞劍。舞台上寒光閃閃,贏得滿堂喝彩。一時間無數銅版像蝴蝶紛飛一樣落到老舍腳下。老舍先生一邊道謝一邊輕聲念叨,大家分明聽到:“還差六十個子兒呀……”人們大笑起來,熱情地為先生的精彩武術表演和幽默的語言鼓掌。

聯歡會上,博學多才的老舍還編製了幾則燈謎:

南非洲的娃娃(打一寫家)黑嬰

臉上擦有半斤麵(打一雜誌名)《太白》

洪深(打一時語)水災

師生們沒想到先生對民俗文化中的“雕蟲小技”也是如此嫻熟,對他的謎作讚歎不已。

抗日戰爭時期,老舍先生住在重慶,畫家黃苗子是他家的常客。黃苗子聽說老舍對燈謎有所愛好,曾出謎讓老舍猜:“好施不倦,打作家名。”老舍聽後笑著說:“不對,這隻能猜‘老捨’,不能猜‘老舍’。”因為那時“捨”字還沒有簡化,隻可作動詞解,不可與“舍”字合並通用。黃苗子聽後補充道:“這叫‘諧聲’格吧!”

老舍先生對自己的文章字字斟酌,對燈謎這樣的文字遊戲也是一絲不苟,不愧是語言大師。

十四、端木蕻良憶懸謎

1995年11月8日下午,我與北京市群眾文化學會謎友聯誼會(簡稱北京謎友聯誼會)副會長李飛鴻,代表聯誼會謎友們到位於和平門附近的著名作家端木蕻良寓所拜訪。端木老已85歲高齡,腦血栓偏癱多年,行動雖然不便,但思維依然敏捷。在夫人鍾耀群的照料下,他每天上午堅持寫作《曹雪芹》下卷。我們說明來意,終於得到他的首肯,出任北京謎友聯誼會的名譽會長。

在半個多小時的暢談中,端木老仍能回憶起在半個多世紀前他在桂林製謎的一段故事。那是1940年秋天,桂林一條繁華大街上開了一家菜館。嶄新油漆門臉的菜館前,張燈結彩鞭炮齊鳴。門口貼著一張大紅告示,寫道:“本菜館開張誌喜,特以燈謎候教,猜中者奉送川菜一桌以助雅興。”店主人特請端木蕻良為該店設謎。此舉轟動大半個桂林城。許多人聞訊來到菜館,一邊就餐一邊議謎,以此為樂。菜館中堂上懸掛一張紅紙,下麵擺放花卉烘托。隻見紅紙中間是一個大字“文”,旁邊寫有“猜紅樓人一”,另旁寫道“猜中此謎者除送川菜一桌外,還請製謎者親筆手書詩一首一並贈送。”

謎懸數日,觀者無數,均未猜中。一日,有位陳開端先生來到店中,告知謎已猜中,謎底即是“晴雯”。他解釋說,天晴即是無雨,“雯”字去掉“雨”字頭為“文”,切合謎底。於是那位先生得到店主一桌豐盛的酒席以資祝賀,同時請來端木蕻良赴席。開宴之前,店主擺開桌案備齊文房四寶,端木先生提筆揮毫,書成一首七言絕句:

未到巫山已有情,空留文字想虛名。

可憐一夜瀟瀟雨,灑上芙蓉便是卿。

一旁觀眾見此俱鼓掌稱好,都說這首詩詠出了晴雯的身世,這則謎手法新穎扣合工整,真是詩謎雙佳。

端木老先生製謎寫詩,至今仍在謎界傳為佳話。

十五、姚雪垠小說入“謎”

著名作家姚雪垠先生很喜好燈謎。1954年春節,中南文聯內部舉辦燈謎會,姚先生出了一則燈謎,謎麵是一個“十”字,猜一位現代詩人名,謎底是“田間”。即景出謎,扣合得當,獲得現場文人好評。

姚先生還將燈謎融入小說中,他在《燈謎趣話序》中有言:

我在《李自成》第一卷中就寫過牛金星在北京前門外猜中燈謎的細節,謎麵是錢塘妓女馮小青的一句詩:“挑燈夜讀《牡丹亭》”,射古文《滕王閣序》一句,謎底是“光照臨川之筆”。這個燈謎見於清朝人的筆記小說中,我很欣賞,就將它用到我的小說中了。

“挑燈夜讀《牡丹亭》”一謎,謎麵擷自清人張潮編輯《虞初新誌·小青傳》中主人公馮小青所作的一首七言絕句:“冷雨幽窗不可聽,挑燈閑看牡丹亭。人間亦有癡於我,豈獨傷心是小青。”明人湯顯祖所作傳奇劇本《還魂記》(即《牡丹亭》)、《南柯記》、《紫釵記》,《邯鄲記》後人統稱之為“臨川四夢”——湯顯祖為江西臨川人,故以“臨川”代稱之:這四種傳奇又都有描寫夢境的情節,故名“臨川四夢”。謎麵“挑燈夜讀”直射謎底“光照”,“牡丹亭”暗寓“臨川筆下之文章”,射出“臨川之筆”。謎作整體以綿密的構思顯出心外傳神之妙。

如此謎作,將其入筆曆史小說《李自成》中,並借書中人物牛金星之口,讚許此謎“很巧,也很雅”,可見姚雪垠先生對燈謎之欣賞已非一般。

十六、沙葉新製謎懷故人

劇作家沙葉新愛猜燈謎,也能製作燈謎。1993年應杭州《文化娛樂》月刊之請,寫了一篇談他猜謎的文章,內中有其即興製作的三條燈謎,其中一謎“宜適我家(打戲劇家名一)”,此謎係沙葉新懷念故人而作。後來被寧波的一位猜謎高手張禮鶴射中。張禮鶴說:“謎底為‘沙可夫’,此謎隻有作者姓沙方可用。謎麵故布迷陣,極易引人誤猜為‘舒舍予’。”

此謎麵是從《詩經·周南·桃夭》中的“宜其室家”衍化而來。“適”,古代女子出嫁之謂。“我”,指的是作謎者沙葉新。“宜適我家”的意思就是“適宜於嫁給我(沙葉新)”,因而謎底便是“沙可夫”(沙可夫,1932年在瑞金先後擔任教育人名委員會委員、中華蘇維埃大學的副校長。新中國成立後,先後任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中央戲劇學院副院長。1961年因腦溢血在青島逝世,終年58歲)。謎底別解為:沙葉新可以做丈夫也。

後來沙葉新收到寄自北京的來信,是沙可夫的夫人嶽慎所寫。信中說:八月初的一天,我女婿在飯桌上給我出了一條謎:“宜適我家”,他特地說明這是沙葉新製作的……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聽著,我很激動地說:“我猜著了!”我萬萬沒想到沙可夫去世33年了,還有沙葉新這樣的劇作家為他製作謎語,這是很好的紀念!

一則燈謎在沙夫人心中竟有如此重的分量,沙葉新始料未及,感慨良多。

十七、霍達釋謎“李默然”

著名作家霍達對一副對聯深感其是,聯雲:“書到用時方恨少,事非經過不知難。”她認為,讀書的目的就是為了用,寫文章遇到捉摸不定的事,還要查書,不敢貿然下筆。寫《穆斯林的葬禮》為了落實北京改名北平的年份,寫《補天裂》為了弄清晚清大內總管是“李蓮英”還是“李蓮英”,查閱了幾十本書,翻遍故紙堆,終於得以確定“1928年”、“李蓮英”。由此她感悟:人類知識的絕大部分還是要從書本中獲得。讀書,要有選擇,選擇的標準就是有用,無論是資料性的實用價值,哲理性的啟迪價值,藝術性的欣賞價值還是愉悅性的消遣價值。

霍達對燈謎很喜好,因為燈謎包羅萬象,可以考量人們的智商和知識,可以獲得藝術性的欣賞和愉悅性的消遣。她曾用一則燈謎“考”過許多人:“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打一位當代著名演員。很遺憾,沒有一個人答得出來。她隻好說出謎底:李默然。對方不服,反問:“為什麼是李默然?”霍達在《我的書房是流動的》(載於2006年12月11日《京華時報》)有言:

其實,這則謎涉及的典故並不生疏。李白詩興勃勃地登上黃鶴樓,卻見樓上已有崔顥題詩一首“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於是李白感歎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胸中的詩意已被崔顥說盡,這位姓李的大詩人“默然”了,謎底謎麵扣合得嚴絲合縫。但是如果您壓根兒沒聽說過李白登樓的典故,上哪兒猜去?猜它個八十年也猜不出來!

霍達小說寫得好,沒想到對燈謎也理解得這麼詳盡,可見知識麵之廣博得益於多讀書,並且融會貫通。

十八、柯雲路小說中談謎

柯雲路所著長篇小說《衰與榮》結尾時有一段猜謎情節,說的是男女主人公李向南和小莉在人民大會堂猜中謎語兩則:“上不上,下不下——打一個字”射“卡”;“方方一座城,城上二十一個兵守城,城中十個兵巡城,城下八個兵掃城——打一個字”射“黃”。謎語顯得直達、簡單,是名副其實的“猜悶兒”。

謎語雖然味道寡淡,但在當代題材小說中出現卻也難得,因為現今在長篇小說中表現“謎例”實在罕見。我想,作家的本意大概不在謎語本身,而是借此言彼,闡述道理,抒發自己感悟。且看書中人物李向南和小莉的對話——

人類為什麼喜歡猜謎?他問。喜歡比智力唄!她答。他笑了笑:人類總是對未知的事情感興趣。你想想,軍事上的判斷,政治上的預計,經濟上的預測;生活中,對大自然、天文、地理的調查,對社會的研究,上天、入地,勘測海洋,研究微觀世界,探索宇宙,人類始終是在猜各種謎語,始終是在求各種謎底!小莉快活地接著說:還有對人類自身的研究。是!他點頭:人類要研究的謎太多了。未知,是一大魅力!甚至可以說是生命的全部動力!人類是靠思想占有世界。未知,就是占有。未占有,才有吸引力,才有熱情。

這段話,通俗中含哲理,哲理中寓題旨。謎者,所以令人著迷,乃其充滿人生全過程也!人生就是要在“謎”中求知,進取。柯雲路對“謎”的詮釋,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揭示了人生的意義。

十九、翁偶虹編戲用字謎

1954年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李少春主演的《鬧天宮》在國外演出得到國際友人的高度評價,回國後向周總理彙報。總理指示:應當把《鬧天宮》擴大為全部《大鬧天宮》,第一要寫出孫悟空的徹底反抗性,第二要寫出天宮玉帝的陰謀,第三要寫出孫悟空以樸素才華鬥敗舞文弄墨的天喜星君(天宮的狀元)。著名京劇作家翁偶虹根據總理的指示,開始重新編寫。

在表現孫悟空製勝天喜星君一場中,翁先生原先設計用對聯諧音法。天喜問:“兩猿截木山中,問猴子如何對鋸(句)?”孫悟空答:“一馬脫韁廄內,看畜生怎樣出蹄(題)!”這裏,用了“猴子”、“畜生”、“對句”、“出題”互相諷刺。彩排之日,周總理看了很高興,隻是對孫悟空鬥敗天喜星君的寫法認為有些晦澀,希望另換一個方案。翁偶虹一番思索,終於製出七個字謎。

翁先生在《我與李少春》一文(載北京出版社1988年版《京劇談往錄續編》)寫道:

第二天上班,少春問我新方案如何。我說:“尚未定妥,隻想了一個七字謎,請你猜一猜。”我就把“自大有一點”、“半邊牆立個犬”、“不方不尖”、“不甜不鹹”、“非霧非煙”、“勇往直前”、“人扛二棍,一長一短”的謎麵說與他。他一邊念叨,一邊用手比劃著,哈哈大笑說:“是不是‘臭狀元酸氣衝天’七個字?您想用這七字謎代替對聯?”我含笑點頭。他說:“孫悟空用這七字謎,叫天喜猜,天喜自言自語地念出來,正好取得自我嘲諷的效果。好!就這樣!這一場毫無問題了!”果然,第二次彩排,又請周總理看,演到這裏,總理也不覺粲然。

二十、陳寅恪考卷出謎題

陳寅恪教授知識淵博,遊學東西洋各國十餘年,學會英、法、德、日等十四種語言文字,博覽群書而成為一代史學宗師。

1932年,清華大學入學考試的國文試題中,陳寅恪教授出有“對對子”二題。其中一題以“孫行者”為上聯(另一題以“少小離家老大回”為上聯,難度更大),要學生對下聯,以此考查學生應對三字的平仄、對仗以及含義是否得當。

陳教授首創以對對子作為大學國文入學考試試題之一,曾引起當時教育界廣泛議論。1933年陳寅恪寫成《與劉叔雅論國文試題書》一文(劉叔雅時任清華大學國文係主任),刊載於天津《大公報》文學副刊。他詳細解釋對對子可以測驗學生對本國語文的如下能力:一、能否分別虛實字及其應用,二、能否分別平仄聲,三、讀書數量及語藏之貧富,四、思想有無條理。其實,這種試題就是燈謎中的“遙對格”——謎麵為上聯,謎底是下聯。字字相對,音韻平仄協調,謎麵與謎底整句的文義不得相同或近似,以避免“合掌”。

學生們看到試題後,無不大吃一驚,因為他們大都是新式中學畢業,萬萬沒有想到會遇到這樣的難題。結果答案五花八門,許多是《西遊記》人名:豬八戒、唐三藏、沙和尚……自然得了零分。段學複同學(後為北大數學係教授)對以“祖衝之”,劉曾複同學(後為首都醫科大學教授)對以“韓退之”,另有三位同學周祖謨(後為北大教授)、張政烺(後為中國社科院研究員)和朱寶複(後為水利專家)以“胡適之”對答,結果都得了滿分。

這則對對子的試題,實際上是則燈謎:孫行者(打古人一·遙對格),原題的謎底是“祖衝之”。以輩分(或姓氏)“祖”對“孫”,以動詞“衝”對“行”,以虛詞“之”對“者”,十分工整、貼切。而陳教授以此為題,答案卻另有所屬。據陳封雄《又談對對子測語文水平》(原載1995年7月17日《北京晚報》)記述,1965年陳寅恪在廣州中山大學執教時,他已全盲,仍對《與劉叔雅論國文試題書》一文口述了《附記》,由助教筆錄。《附記》中說:“寅恪所以以‘孫行者’為對子之題者,實欲應試者以‘胡適之’對‘孫行者’。蓋猢猻乃猿猴,而‘行者’與‘適之’意義音韻皆可相對。”對於以“祖衝之”一對,他認為“也很好,但不如對‘胡適之’巧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