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淘碟,碟屋的老板熱情地推薦說:有法斯賓德的電影,全套的,要嗎?我遲疑了一下,我看過法斯賓德的電影,太悶了,雖然我可以說是“悶片大王”,但還是有著顧慮。拿來選了一下,沒有全要,買了幾部著名的,比如《莉莉瑪蓮》、《愛比死更冷》等。
《莉莉瑪蓮》是一首歌曲的名字,在二次大戰中紅遍了德國。同樣走紅的還有演唱該曲的女歌手維莉,但這個雙頰飽滿、姿態妖冶的女歌手因為有著一個猶太情人而命運多舛。一首歌的命運就是這樣與一個人,甚至一個國家的命運聯係在一起了。全片自始至終穿插著《莉莉瑪蓮》的旋律。這首曖昧淒美的歌真是有點奇怪,它的表麵是崇高和緬懷,但在它的骨子裏,似乎卻暗藏著一些背道而馳的東西,旋律重複,絕望增加,而優美卻在慢慢弱化。就像一塊看起來優質的肥皂,每擦試一次,就會少掉一些東西;而水,卻是慢慢地變得混沌起來。
關於法斯賓德,我並不陌生。這是一個扭曲的天才。他一生下來,就跟著從醫的父親生活在一個小診所裏,每天嗅到的就是與妓女有關的怪異氣味。5歲時,父母離異,法斯賓德跟著母親,而母親竟找了一個18歲的小情人生活在一起,這個少年一直對法斯賓德盡職盡責。這樣的成長環境真讓人毛骨悚然。後來,15歲的男孩法斯賓德開始了自己的賣淫生涯……一個人,最悲慘的莫過於童年或者少年的畸形了。這樣的人,就像陰暗潮濕的地方生長出的蘑菇,鮮豔,糜爛,帶著天生的罪惡,有著一種鋼絲般堅硬而顫抖的生活欲望。
也難怪吧,到了後來,奇醜無比的法斯賓德將自己的心靈扭曲的能量完全地釋放在電影上了,癡迷甚至接近於瘋狂,他甚至拒絕休息,發瘋似的拍著電影。法斯賓德甚至在一年裏可以完成6部電影,而且都是傑作。這是怎樣的一種速度呢,簡直匪夷所思。法斯賓德為了擊敗他的睡眠,用上了酗酒和吸毒,他一直堅持說:“我不睡覺,除非我死了。”
這樣悲壯的趕路就像一場一個人的戰爭,在這樣的狀態下,電影之於法斯賓德,就如同滴在他生命蠟燭上的火油,相互助燃,越燒越旺,使他37歲的生命燃起熊熊大火,然後化為灰燼。
同樣一首歌代表著一個人甚至一個國家命運的,還有《貝隆夫人》(《埃維塔》),那首著名的《阿根廷,別為我哭泣》,實際上也是埃維塔個人的心聲,一個人,在曆史的臨界點上無力地傾訴、要求以及悲憫。這部電影也是從頭至尾回蕩著這首歌的旋律,先是深情的訴說,但到了後來,就變成一種絕望,掩飾不住,從旋律中滲透出來,像雨霧天氣裏路燈邊濃重的暈。
比較而言,我還是喜歡《甜蜜蜜》。那部在鄧麗君的歌曲中發生的情與愛的故事,是那麼的家常,又是那麼的雋永。這時的歌曲才是一遍比一遍濃情,一遍比一遍純粹,一遍比一遍回腸蕩氣。我寧願相信這種沒有任何背景的愛情,也不願相信那些冠冕堂皇的作秀———我曾在前麵的一篇文章《歐洲脆弱的心髒》中提及小國是玩不起政治的,政治是大國的遊戲,是力量的展示。實際上小人物與小國一樣,也是玩不起政治的,政治就是巨大的攪拌機,小人物進去,恐怕是血肉模糊吧。但似乎是,隻有小人物才會有愛情,大人物大多隻是交易和擺設。你能相信那些寫在書裏、登在報紙上、在電視上露臉的大人物的愛情嗎?人的命運總是有得必有失,愛情,似乎也是這樣。
在寫這篇文章時,我又看了一遍《莉莉瑪蓮》,在記下歌詞的同時,我越來越強烈地感受到歌曲中的絕望和淒楚,也許一首好歌就是這樣吧,有著酒的功能,它能在不知不覺中軟化你最堅硬的地方,並且會讓你產生錯覺:你以為是從酒中得到雄性了,得到力量了,其實不是,恰恰相反,酒會讓你感到內心的軟弱,感到真實的力量。從本質上說,人一軟弱,反而會變得安全了。堅硬,永遠是虛假的外殼,穿著它,隻是徒耗自己的意誌。
兵營邊的燈就一直亮著,
就在那裏見麵吧,
我會把你緊緊擁抱,
讓兩個融為一體,
再見吧,莉莉瑪蓮
……一首被時代賦予意義的歌總是這樣,表麵上是雍容和深情,但在骨子裏,卻有著深深的絕望,苦難地、悲傷地、微微地透著暖氣。這樣的歌,就是那段曆史,像一根美麗的繩索,從那個時代遺失下來,隨便地就丟棄在路上。或者像一條蛇,溜走時蛻下的縷衣。
這樣的歌曲還是似水流年。王小波說似水流年“就如同一個人中了邪躺在河底,眼看潺潺流水,粼粼波光,落葉,浮木,空玻璃瓶,一樣一樣從身上流過去”。我現在,聽著歌,就有這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