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埠薈芳裏三等各班，其各龜奴等，安分營業不重皮相者，固有其人，然恃眾蠻橫者，亦比比皆是。遊逛三等之客人，時遭彼輩聚毆，以尋樂而來，竟索然以去，未免冤屈。蓋遊三等娼窯者，多為下等工商及鄉愚等，衣服既不華麗，態度又極張皇，多抱不費分文，走馬可以觀花之旨，以攫樂趣，且恃客人之身份，呼喚嗬責。然眾龜等向為勢利綢緞眼，一遇此類客人，已先寓不滿意之主見，故彼輩恃眾毆客之事，時有所聞。惟衣服華麗者，一入其門，則皆笑而迎之，且招待惟恐不周，易使客人責難，曲盡侍奉諂媚之術，此最堪痛恨者也。繁華社會，斯種現象，觸目盡是，此不過其最明顯者焉。
他若舟車也、逆旅也、遊步名園勝景也、娛情歌館樓台也，酒囊飯袋徒具其表者，目為佳賓，反之不得其選焉。雖然，世之具勢利綢緞眼者，大千人海，攘攘皆是，豈獨茶壺等之俗目為然耶？是故士君子之懷瑾握瑜，每不見重於當世者，亦必然之理也，又烏乎尤哉。
五十五如是我聞
繁華社會，無奇不有，前已屢言之矣。果欲詳述靡遺，非著專書，終覺罣一漏萬。至本章所述各則，其範圍僅限於前七章所不能容納者，擇其風俗人情，奇聞壯觀，有足錄之價值，且本俗不傷雅之旨，因別為六十則，拉雜記之。其關於淫邪之跡，概在屏棄之列，想高明讀者，或能諒其苦衷也。惟是善善惡惡，人有同情，不得已於言者，又不能不言，此又不能不為讀者告也。
慨自歐風東漸，新說勃興，青年士女，爭唱自由，無知之徒，侈談戀愛，流風所及，莫可遏止。據聞比年以來，本埠各逆旅，時有青年男女，約屬智識階級者，每於深夜投宿，值登錄店簿時，不曰兄妹，即雲弟姊，明眼人固一望可知為私男女也。各旅舍店役等，原皆無賴之流，苟值該投宿者就寢之後，彼輩多穴孔以內窺，個中情形，自毋庸贅述。
此種現象，以寒暑假中為尤多，其最足駭人聽聞，罪更過於知法犯法者，厥為現任教育人員之穢跡惡聞。夫教育事業，何等神聖，辦教育者，學問不惟淵博，品格尤貴高尚。年來相傳某某等校，兩性間竟由戀愛而成真個；更進一步言之，竟有珠胎暗結，昭昭在人耳目者，謂非特殊之奇聞耶。果青年男女，血氣未定，蕩檢逾閑，猶可說也；乃堂堂師表，以教育行政人員之資格，而有此不齒人類之行為，謂為名教之罪人，衣冠之禽獸，誰曰不宜？斯等事不佞原不欲筆之於書，昭告有眾，第因風化攸關，負其責者，不能不嚴加取締，以挽頹風。至其詳不盡得知，但眾口一詞，傳聞如是，確非空中樓閣，故題曰《如是我聞》也。
五十六茶壺之威風
外表不足衡人，已詳前則，茲再述一事，亦有可足錄處。某月日，本埠薈芳裏，某妓館茶壺某甲，衣錦而出。麗都有逾富家子，行至十六道街某處，不知因何，竟與行路者衝突，且已動武。時警察距離僅咫尺，理應前去排解，乃秉公以判。孰意某茶壺不惟不服警察之排解，且大罵不休，盛怒之下，勢將毆警。該警察恐係機關人員，或直屬上峰，遂逡巡不敢再置一詞，隻得任其謾罵而已。豈知天下事報應不爽，理無二致，斯時適有路人某乙，識彼為圈裏茶壺，因語警察曰：彼為薈芳裏某班之茶壺，汝何乃懼彼之甚耶？警察遂抖起精神，而正式幹涉。於是適間蠻橫謾罵之茶壺，頓汗流浹背，惶恐不已，哀求免罪。警察遂帶赴警所，按違警罪，依律課罰矣。不佞將此事編入本瑣記之內，原無何意味，不過希讀者諸君，知繁華社會，無色不有，此僅其一斑焉。
他若各機關之差役及地方無賴等，每自恃衣冠華麗，洋洋得意於街巷間，不知者鹹易疑為高級社會人員，於娛樂場所，尤為彼輩吐氣之地。觀劇可以冒充官人，不納戲資；乘車可以任便強橫，少付車費，等等事項，不一而足。其甚者，更有揚言某當道為其假父，某要人為其姊夫，到處騙詐，倚勢淩人，恃衣服華麗為假麵具，仗權門顯宦為護身符，至其真實與否，旁觀者尤無從識辨。嗟呼，濁惡社會，謂為無奇不有，豈虛語哉。夫世之蒙假麵具以欺人者，滔滔者皆是也。然則吾複何言？
五十七盜患
哈埠自開辟以來，即為各色人等聚集之地。人類良莠不齊，殺人越貨之事，幾屬見慣。惟彼時軍警等機關，尚未能逐次設立，固無怪乎盜匪之橫行也。十餘年來，正式軍警機關，已先後成立，而匪氛並未稍殺，邇年來攔路截奪，綁票勒贖，及闖入宅第，強索錢款等，駭人聽聞。危害安寧諸現象，時有所聞，地方軍警當局，雖緝捕甚嚴，而彼大盜巨憝，仍毫無忌憚，依然逞凶。故埠內富紳大賈，均心懷惴惴，雇本身護勇者有之，請設誌願崗警保衛門戶者有之，防衛惟恐不周，戒備惟恐不力。於是繁華叫囂之濱江，漸變而為恐怖之世界矣。於光天化日之下，軍警林立之中，竟屢次發現此駭人之現象，言之能不慨然？
此間人士遂多疑雲疑雨，或謂軍警防衛不周，或謂緝捕不力，蓋皆片麵之虛談也。所謂防衛，究應如何？所謂緝捕，究應如何？分析言之，有謂客舍旅邸，宜逐日清查？娼窯淫窟，宜隨時注意。有謂警察崗位，距離太遠；軍隊分配，布置欠周。斯種言辭，幾常觸於吾人之耳鼓。
總上言之，均非徹底之辦法。然則其根本之辦法為何？曰徹底清查戶口是也。果戶口不能根本清查，盜案當日增一日，地方絕不得安靜。茲略申其說，哈埠為繁華之市場，奢靡淫逸，無所不至。五方聚處，品類尤雜。謂為銷金之窟，萬惡之藪，良非虛語，各方盜匪，恒輦金來斯土，揮其積孽之錢。每多經中人介紹，與暗娼夥度，冒稱夫婦，妄報職業；暗娼利其多金，故欣然相就。盜匪免住逆旅，更避耳目孔多，一旦床頭金盡，則故態複萌，此其一種。又有遊民無賴等，素無正當職業，既無相當生產之術，又為環境所迫，繁華社會，消費正多，每易鋌而走險，此又其一。苟某處發生盜案，登時軍警密布，分途追緝，孰知黃鶴已杳，無從捉凶，蓋就近早已潛逃至藏身處矣。故清查戶口一事，實責任當局所最應注意者，對於行蹤無定，出入可疑之人，及素無正當職業，而衣著闊綽，消費浩繁者，當盤查綦詳，果屬不良分子，應即分別取締或驅逐出境，免伏禍根。
惟哈埠行政區劃，向別為特區及吉省二部，假如各自為政，不相關聯，則其結果仍屬毫無。何則？蓋道外驅逐者，可以移居特區；特區驅逐者，又可以移住道外。或住居道外者，赴特區境內強搶；住居特區內者，赴道外強搶。故對於清查戶口之事，非特區與道外行政當局，通力合作不為功。
哈埠盜區，並不限於華人，特區界內，每有盜案發生，率多為俄匪所為，故特區方麵，對於俄僑之戶籍，尤應特別注意。至所謂之暗娼，原不止於道外，俄人之淫風，並不下於華人，素無正當職業之俄人，每與姘婦夥度。蓋斯種情形，大體皆同。
故不佞敢言欲根本清絕哈埠盜匪，非徹查戶口不為功。欲徹查戶口，對於取締暗娼一事，尤為先決問題，此為惟上之根本辦法。至設卡防堵，與嚴查娼、窯旅店等，固屬必不可少之辦法，但皆形式上之治標政策，非治本者也。
五十八火災
繁華都市，尺土寸金，地價飛騰，日甚一日，於是諸大資本家、企業家，多爭購地基，建築房舍。蓋都市之房宇代價，遠勝於各大地主之土地價值；房屋年複一年之漲率，又遠過於土地之漲率，故雖尺寸之地，亦必不使其空曠，所謂都市之地，不得見草青青者，職是故也。斯以廢地漸行建築屋宇，已漸築者，無麵積之可擴張，因又多向空間伸張體積。曾幾何時，宏壯樓宇，觸目盡是矣。各大房產家於建築房舍時，隻知一味擴張，多賃租一間，即可多得若幹之利益。決不依建築學之原理以築之，街坊市巷，房壁相連，庭院之麵積，每多不及房屋地基麵積之寬廣。
對於防火一事，向不注意，更無所謂火道之名詞，一有火災，非惟物品不得運出，即室內之人，亦往往不能逃脫，死於非命，且甲戶失火，乙丙等毗連之家，又皆遭池魚之殃，言之殊令吾人惋惜不置。消防人員，雖風馳電掣而來，但多無能為役，水車機車，每皆不能開至火焰飛騰之地，祝融氏乃得大肆其威，故本埠每一失慎，損失浩大。推原禍始，皆房產家之不諳建築學理，隻知一味牟利，謂為禍魁，自屬允當。
考都市關於建築興革，其市政當局，均有審查之權限。各商戶欲建築某種式樣，例須事先呈明市政當局，俟批準後，方得著手興修。此種意義，原所以保衛市民之生命財產，及維護公眾安寧者也。今道外市政機關，早已成立，果能認真施行職權，限製建築，未始非市民之福也。
五十九東路華俄人員之數目
東省鐵路，現雖名曰中俄合辦，實則雙方人員之比例，並非平均。自一九二一年後，蘇聯代帝俄接管以來，雙方即有明文，華俄人員，務須平均任用，但實際並未履行。近我方本此原則，曾一再力爭，始得加入一部分華員，不過出缺較多時，因我方之爭持，不得不畀以下級位置。若辦事員、練習站務員、翻譯等名目，以搪塞而已，實則與人員平均原則，尚不相符。
據最近之調查，東路全部人員，總數為二萬八千餘人，就中在本局服務者，為二千三百餘名，沿線共為二萬五千餘名。蘇俄國籍者占百分之五十強，純粹華員占百分之三十五，白俄職工占百分之七，入蘇俄國籍尚未發給憑照者，占百分之八。俄方現極力抑製其他色彩者，果將來此百分之八，取得蘇俄入籍憑照後，是赤色人員，已占百分之六十矣。
依薪金之標準言，俄員月薪在四五百元以上者，統計一千餘名，而華員則止三十餘人；俄員月薪在百元以上者，占百分之七十，華員則百分之二十而已。蓋重要位置，幾悉屬俄人。上述百分之三十五華員中，下級職員，竟占七分之五；至高級職員，不過僅七分之二。
以全部人員事務之分配言，固定人員為一萬二千五百餘名，臨時員工為三千七百餘人，日薪員工為一萬二千餘名。中國籍者，幾盡為下級職工，僅日薪者，竟占八千餘名。至蘇俄人員，則多係固定位置，且大部為較高級者。以薪俸論，蘇聯獨占十之七，華員不過十之二五。
此外服務於本局之二千三百人員中，蘇聯籍者竟達一千七百名，華籍及其他不過六百名，僅居蘇俄三之一。
總上以觀，東路全部華員，雖號百分之三十五，實則過半數為下級人員。然則中俄人員，何嚐真正平均也。
六十興奮劑之暢銷
繁華都市，奢靡淫逸，無所不至，前已屢言之矣。風俗之壞，日甚一日，而淫風之熾，尤非筆墨所能形容。蓋濁惡社會，大抵如是，原不止此間為然也。際茲江河日下之候，吾人方挽救之不暇，孰意尚有助長此惡社會之淫風者，謂非特殊之現象耶。試叩其名，曰：興奮劑是也。
哈埠市房，出售關於是類之藥品，可近百種，但皆美其名曰補丸、或曰健腦藥片、或曰理腎靈丹。其甚者，竟有曰返老還童神製秘藥。有曰益壽延年仙藏天丹，名稱新穎，實難罄述。甲訾乙為春丸，乙詆甲為淫藥，互相攻訐，各企暢銷，吾人果盡名之曰興奮劑，自屬相符。以哈埠全市論，每年統計銷售是劑之代價，為國幣八十萬元，其銷量之大，誠堪驚人。或謂哈埠市民，殆皆孱羸，不能振拔者耶。曰：雖不盡然，實則大體皆然。
茲試研討其暢銷之原因，以人類之天性言，所謂食色性也，世人豈有與斯二要件相違反者？藥商以投機之性質，助其身心之快愉，且適以順應其天性，此其暢銷之主要原因也。分析言之，以人民之年齡言，老者率皆無能，少者大多縱欲。以社會之階級言，高者盡蓄媵妾，中者尤喜宿娼。種種原因，不一而足。是以十丈軟紅，無異溫柔之鄉；大千芸攘，盡遊高唐之客。然則興奮劑之銷路益暢，無待卜矣。
不佞讀書有限，不敢言文，平日不尚鍛煉，身軀尤極衰弱。今僅草成十萬餘字，已心力交瘁。茲者本書正文，即宣布告終。俟試服興奮品若幹劑後，果能精神振作，尚堪一顯身手，當再作續《濱江塵囂錄》，以饗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