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聽覺文本設計
戲劇的音樂,首先要考慮音樂的特性以及與對白的關聯性。旋律深情又有感染力,要與《雷雨》的一些特定情境融合在一起,不僅要基於音樂以及歌詞的內容,還要基於對現代觀眾審美熱情的喚起。
依據劇本“開幕時,外麵遠處有鍾聲。教堂內合唱頌主歌同大風琴聲”的提示,我用唱詩班引入巴赫音樂的“複調”結構,一步一步地引導觀眾進入到《雷雨》“循環再現”的複雜故事中去。用“複調”的語言,將悲憫的主題在不間斷的、多聲部的“循環再現”中迸發出難以控製的情緒力量,然後,“使觀眾的感情又恢複到古井似的平靜,但平靜是豐富的,如秋日的靜野,不吹一絲風的草原”(曹禺的話)。我認為,這是創造聽覺文本時候,要尋找到的總體感覺。聽覺文本以音樂語言為主體,在敘述、推動戲劇發展的過程中,仍需要找到恰當的詩意的文學內容作依托。為此,我找到曹禺先生中學時代寫的一首詩:
不久長,不久長,烏黑的深夜隱伏,黑矮的精靈兒恍恍,你追逐在我身後,啾啾在我身旁。啊,父啊,不久我將冷硬硬地睡在衰草裏。我的靈兒永在,深林間為你歌唱。不久長,不久長,莫再彈我幽咽的琴弦,莫再空擲我將盡的晨光。從此我將踏著黃濕的徘徊小路。啊,父啊,我要尋一室深壑暗澗作我的墓房。我的靈兒永在,深林間為你歌唱。
曹禺青年時代的苦悶,通過“衰草”和“墓房”,就這樣成為了《雷雨》悲涼的象征意象。我想,將唱詩班以劇中人的身份帶入《雷雨》的故事現場,舞台上的歌唱者成為強有力“雷雨之聲”的一部分,成為創新《雷雨》演出文本不可替代的角色。我認為,沒有什麼能取代這種敘述性的舞台語言所帶來的詩意的神秘氣息。
關於視覺文本設計
我們想象《雷雨》的視覺效果時,主導圖像就是悲情的循環。“不久長”的詩意和神秘,確立了聽覺文本的象征意味,而在視覺上,如何擴展這種詩意的神秘氛圍,在於如何表現情愛、死亡、重生的戲劇主題。因為,《雷雨》之殘酷,在於展開這些人性當中的掙紮!透過“死亡”,看見“重生”,正是我們看《雷雨》的眼光。
關於空間的敘事功能,曹禺在《雷雨》序幕中這樣開場:景,一間寬大的客廳,在某教堂附設醫院內。接下來我們發現這座教堂附設的醫院,就是周樸園九年前賣給附近教堂的周家的老房子。也就是說,我們可以解讀為:這是一種功能與意味雙重複合的空間。
我們注意到曹禺關於這老房子裏很多的門窗以及各種帷幔的細致描述:屋中有通往外麵的笨重的門,門前垂著深紫色的帷幔;右邊有一扇門,通著現在的病房,這門前也掛著一條深紫的絨幔,幔角拖在地上;靠中間門的右麵,牆凹進去如一神像的壁龕。壁龕的上大半滿嵌著細狹而高長的法國窗戶,每棱角一扇長窗,這前麵整個地遮上一麵的摺紋的厚絨垂幔,拉攏了,壁龕完全被遮蓋,看不見窗戶也透不進陽光。我認為,整體看上去,屋內富麗的局部陳設以及屋外花園的藤蘿架,不僅是一種平麵的記憶;一明一暗,明暗交替,我要讓這座老房子偶爾透透氣,以致最後透出生命重生的穹頂。
很明顯,這種功能與意味雙重複合的演出空間,給足了我們重新解讀《雷雨》的風格化視覺設計的要求。我決定不再用傳統的寫實手法來設計《雷雨》。我要在全新的《雷雨》一開始,透過視覺的《雷雨》,把觀眾從舊版的模式中解脫出來,令人信服地完成想象的跨越。是什麼設計能幫助我們完成視覺《雷雨》的整體風格呢?觀眾在接受了一個創意的暗示或提示之後,也就接受了戲劇表現的方式,並按這個方式欣賞接下來的戲劇內容。
我期待觀眾這樣看《雷雨》的演出,觀眾不僅被故事本身感動,更被故事的講述方式深深地吸引。《雷雨》視覺的全新設計,將在整體上為故事的講述方式創造空間的便利。
三
《雷雨》人物形象的個體魅力,已經被無數次地證實過了。曹禺後來談到他對《雷雨》的序幕和尾聲並不太滿意,甚至《雷雨》太像戲了,也成為他自己很認同的觀點。但是,曹禺強調以“悲憫的心情”來觀察《雷雨》中的人,他希望把出現在《雷雨》的這些混戰在情愛“泥沼”中的人,盡量推得遠一些來觀照。他說:“我的方法仍不能不把這件事推溯,推,推到非常遼遠時候,叫觀眾如聽神話似的,聽故事似的,來看我這個劇。”我想,曹禺早年的這種審美期待,正是我們今天在《雷雨》人物形象的結構性調整上的作為。因此,我們要在已經確立的故事主線中尋找方法。一個男人和先後兩個女人情愛故事的“循環再現”,使得我可以大大削弱魯貴在《雷雨》中的穿插作用,甚至可以完全杜絕第三幕魯貴家在視覺上的存在。我之所以反複強調視覺文本和聽覺文本的設計,就是為了找到更加便利的敘事方式,使出現在《雷雨》中的人性演繹狀態,獲得一種詩意敘述的自由。